於深夜存放在室內的鏡前,佇立了不知多久的玄墨正凝視映在鏡中的身影。
他瞥了一眼左手手腕上的玄色電子手錶的時間,然後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其中似乎還有若隱若現的[火焰的印記]。
就在這時,鏡中人的模樣開始產生變化——又是一抹熟悉的身影,「小鬼你終於都發現了。只可惜⋯⋯已經太晚了。」
稍微垂下頭的玄墨聞言後卻是默不作聲,似是在思考著甚麼,又或是覺得無需理會這隻坐視不理之妖。
見此,夜染像是意識到玄墨此刻心中所想的狡辯道:「也可惜我插不了手,不然可以賣個人情給你。畢竟如此,何樂不為?」
「講個笑話:鴨見礱糠空歡喜,貓哭老鼠假慈悲。」玄墨依然面不改色的,還給了對方一個眼神自行意會。
「哼哼,那還真是個『笑話』啊。」這顯然是敷衍的反話諷刺。
夜染頓了頓,隨即轉移話題,「不過啊,小鬼你依然決定要那樣做,就不怕會被人發現而遭到報復?」
聞言,玄墨的思緒便回到幾十分鐘前⋯⋯
玄墨趁著夜闌人靜的時候獨自來到鏡前,只因他早前就再度認出眼前之物又是亞蘭專屬的鏡子。而他估計能透過它⋯⋯
果然不出所料,鏡面陡然亮起柔和的白光並隨之浮現出亞蘭的身影!
「別來無恙吧,玄墨。也不知進度如何,還算順利嗎?」玄墨的發現似乎早已在亞蘭的意料之中。不⋯⋯倒不如這樣說,要是連這種再簡單不過的事都發現不了,可是會失去[承襲]夢皇之位的資格。
「尚算順利。不過——」在敬重的回答後,玄墨話鋒一轉,「就跟啻的影子軍團同理,任何能當作鏡面的一切都是你的眼線吧?」雖是疑問句,但其語氣卻是不容否認的肯定。
亞蘭不置可否只是反問:「不知何以見得?不妨指教。」在他既親切又有微妙的距離感的笑臉上,看不出任何真實的情緒與想法。這可謂⋯⋯讓人捉摸不透的撲克臉。
玄墨垂下眼簾回想自己在這段時間發現端倪的經過,「我發現你的鏡子是能夠[連接]或[隔絕]任何,在之前的樹林及夢境事件中它的作用就更為明顯,甚至⋯⋯這次的考驗更甚。你還曾說過,鏡子亦能實時監測到她的情況。
而我早前在她那裏獲得一塊小鏡子時,她的話更是印證了我的想法。」
——這鏡子有必要時能[隔絕]你和大人之間,還有夜染的連繫。請謹記,必須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
說到這裏,他抬眸以銳利的眼神對視鏡中人,「而且,[黑鴉]成員聯絡用的小鏡子我也頗為研究過。雖然它確實是普普通通的鏡子,並非以鏡子作為外觀的溝通工具,還沒有你顯眼的專屬的花紋圖案,但只是普通的小鏡子又怎能以作溝通之用途。
所以這一點讓我還覺得兩者之間仍是有關連的,最終⋯⋯我得出一個答案:聯絡用的小鏡子只是[副本],兩者應該是類似於[本命靈器與次靈器之間的存在]吧。
因此根據這些,我估計你是能透過鏡面監察外面的情況,從而掌握全局。」
⋯⋯
「話雖如此,但在我看來閣下此時仍只是隔靴抓癢,缺乏關鍵的證據。」雖對方的表現仍差強人意,但還是足以讓亞蘭多少提高對其的尊敬與賞識。
「不⋯⋯最為關鍵的證據我已經得到了,那便是亞蘭你。於此時此刻透過鏡子與我視訊通話的你。」
意識到玄墨言下之意的亞蘭的嘴角頓時勾勒出滿意的弧度,誠懇地微微一躬閉目道:「看來閣下確是心思細膩,且不失膽識。宛如初見之時。」對方當時孤注一擲的情景似乎歷歷在目。
「不過我承認,這確是有運氣成份在裏面。只不過是⋯⋯願者上鉤罷了。」
然後玄墨從衣服內側的口袋掏出如玻璃般通透的小鏡子,「但這一次,我想要知道你真正的想法。亞蘭你到底是⋯⋯」
「所以這一次閣下是想知道——這塊小鏡子,究竟是大人所授權的,還是我自己的意思吧?」
「不錯。」玄墨毫不避諱的說。反正那位大人現已透過靈戒暗中輔助皓雪而暫時不在現場;但就算知道了,也不過是多一次的分歧罷了。
「玄墨,其實在鳳凰山上的初次見面我就曉得你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即使受到束縛、限制亦然,也會不斷尋求方法改變困境,還會在不觸及自己的底線下用盡一切。」
亞蘭頓了頓,閉目道:「誠然,我也有自己的想法。這雖是不可否認的,但終究不過是既可有可無又微不足道的一絲憐憫而已。不過——
若還是要尋根究底,這份額外的恩惠就須歸功於白帝皓雪,而我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所以還請閣下⋯⋯無需放在心上。」
聽到是皓雪特意為自己求得這份來之不易的機會,玄墨神色微變,心情還有些複雜,就連拿著小鏡子的手也不自覺抓緊了幾分。
「我知道了。」但眼眸被蒙上一層陰霾的他終究還是如此冷淡回應而已——又是一陣惘然若失的感覺,但影響如今也顯然漸小了,可這卻反而是已達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只是,距離那份[契約]的限期⋯⋯不知所剩餘的稱得上「自由」的時間還有多少呢?
⋯⋯
「那麼,不知閣下還有甚麼想說的?或是還有甚麼問題?此刻我願盡數解答。」話雖如此,但亞蘭深知初接觸[真相]的玄墨肯定還有滿腹的疑惑。
「我有一事要求證。」
「願聞其詳。」
「藏在這面鏡子的背後,究竟是甚麼?」
此話一出,氣氛驟變沉重,如同死寂。
「閣下⋯⋯莫不是早已心知肚明了麼?」
「雖已在書面上獲得部份實情,但仍需求證。」玄墨頓了頓,繼續說:「那裏⋯⋯到底是個怎樣的地方?反轉之鏡·獄。」
「光暗共存乃是世界的規則,兩者之間的平衡亦是必然的、必須的,否則必將大亂;與此同理,奇蹟與代價,美好與崩壞的一面,都是不可避免地存在,猶如光暗雙生。只是⋯⋯
『光』的一面總會令人嚮往、心曠神怡,反之,『暗』的一面總會讓人不自覺的逃避、忽略,甚至⋯⋯直接埋藏在世界中的某一角,當作沒有這一回事。」
聽到這裏,玄墨總算得到一個切實的答案,「所以,這面鏡子就是[分界線]。」
「誠然,世間上大部份的罪惡都已悉數存放於內。或許正因如此,你體內的混沌之力才會跟它有所感應。」
「我還有一事要詢問。敢問——」玄墨金黃色的眼神越發犀利且凌厲,「蘊藏在[靈璽書]中的力量⋯⋯能否改寫歷史及這個世界的規則?」
「嗯?此話何解?」亞蘭平靜的臉上似乎掠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
玄墨謹慎地思考了幾秒才道出自己心中其實沒有多少把握的猜測,「亞蘭,我想⋯⋯那個黑幕除了為向大人復仇而來,其實還為了[靈璽書]蘊藏的力量而來的,甚至⋯⋯就連那兩個境界的力量也是她的目標。」
但反而最後一句話他卻是有十足的把握,畢竟黑幕盜取天夜鴦在山顛之禁遺留下來的幻之力,以及「詛咒」啻欲令其反叛這兩件事仍是歷歷在目的,黑幕的目的簡直是呼之欲出。
他頓了頓,繼續說明:「其實,這只是個過來人的看法而已⋯⋯將失去最珍愛的事物歸咎於自己的過錯,每一分每一秒都無一不受到心理上的折磨,最終成為了心上一道跨不過去的坎。
如此日復日年復年,這種日積月累的折磨會令他苦不堪言,並引導他產生一種可能性:假如、當初自己怎樣怎樣做,那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呢?
又或會令他走向極端,被遺留下來的自己就會想要發憤圖強不斷尋找機會去改寫歷史,即使只有一丁點的希望也會如此。」
亞蘭知道這些都是玄墨的肺腑之言,縱使其說得有多平靜如水,「原來如此。」
但其實對方這個假設早已被他確實了——就在七年前[靈璽書]被毀與昶帝失蹤的那天。只不過這件事越少人知道就越好,甚至連[黑鴉]大部份的成員也要保密。
「不過對此疑問,我可解答。但為免隔牆有耳,煩請閣下稍移玉步附耳一聽。」
於是玄墨聽從的上前將耳朵靠近鏡面,從中獲得令人震驚且鮮為人知的實情⋯⋯
⋯⋯
回到現在,玄墨只是輕描淡寫地答道:「相信大人會在剩餘的時間裏留給我一點私人空間,不會苛責。」
「可正如白帝所說你的命都已經不是你的了,那你真的覺得自己是擁有所謂的私人空間?」
「我自有分寸。」
「那只怕你分寸拿捏不好。」
沉默了幾秒,玄墨才看似自暴自棄地回應:「就算是那樣,也已經無所謂了。」
「嘖,這小鬼你真的是⋯⋯!」夜染有些無奈,但仍有幾分顯而易見的怨氣蘊含在其中。
就在此刻,鏡中的夜染陡然被一大片的雪白飛快吞沒了身影——鏡面亮起白光,同時寒意從中滲透出來,隨即更是泛起漣漪,似乎有甚麼東西欲在其中破繭而出。
瞧見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玄墨金黃色的瞳孔微微一縮,戒備的退後一步,心想:寒氣⋯⋯?!
但下一秒只見陷入昏迷狀態的皓雪筆直的身軀竟然從漣漪中浮現,隨即無力地往前倒下去!
玄墨一驚,急忙上前接住剛好落入自己懷裏的皓雪,接著他伸手一探她的鼻息,發現她呼吸尚算平伏穩定,而且用兩指一摸腕部的脈搏,發現無大礙後便稍微鬆了口氣。
他還注意到她傷痕累累,甚至在左腳外側上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看來那只是勉強止住了血,但尚未包紮起來。
與此同時,他感應到那位大人也回來了而神色微變。不過他知道當下該先處理皓雪的緊急情況,於是將她打橫抱起快步離開。
為免會打擾到其他人的休息,玄墨只好將皓雪帶回自己的房間。他將她放在自己的床上,然後下意識瞥了一眼另一張今夜也是空空如也的床舖。
「真走運呢,白帝居然還有命回來了。」也不知是諷刺還是真的感嘆,再次在全身鏡中現身的夜染如今只是這般淡淡地說。
在房間走動的玄墨沒有理會對方,只顧著匆忙準備工具替皓雪清潔及包紮傷口,萬一傷口受到感染便不好了。
在玄墨專注地處理皓雪的傷口的過程中,鏡中人耐不住性子似的再次開腔:「喂,小鬼你就不好奇你的大人跟過去做了甚麼嗎?」
「沒興趣。但估計、大概是⋯⋯死過了一次了吧。」玄墨一心二用的回答。但這只是根據手心上所感到的灼熱程度而得出的結論而已。
「那不就有興趣了?」夜染意味深長地說:「畢竟⋯⋯始終是你朋友的『遺物』啊。我可不信你會就此輕易棄之不顧,假如你真的是不想它變成[真的遺物]的話。」
聽到「真的遺物」這暗藏玄機的一詞,玄墨的心湖霎時泛起漣漪。「大人,關於這件事我有話要說。」他臉色一沉,「我不介意您用掉它,畢竟這算是我的疏忽⋯⋯但我希望您是將它用在有意義的地方,並非白白浪費⋯⋯大人您,懂嗎?」
「它——」夜染再次意味深長地說:「是不會懂的吧。」然而,到最後他還是不知那位大人是怎樣回覆玄墨,只知兩者的隔閡確實是漸多了。
[藏在鏡後的是這個世界鮮為人知的陰暗面。]
(第七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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