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妳放心,我是、不會死的。絕對⋯⋯不會死。相信我。」
再一次的,被惡夢驚醒的少女猛的睜開雙眼坐直身子,那句黑影在斬首前的話語仍迴盪於耳邊。她氣喘吁吁,直冒冷汗,顯然對剛才烙印在眼底的一切心有餘悸。那是更加的恐懼、顫慄。
只是⋯⋯這一次,身邊再無一人。那安慰之人已然成為過去,不在了。
少女還沒思考出那句最後之話的意思到底為何,就被一把充滿笑意的聲音拉回殘酷的現實。
「終於醒了?妳現在感覺如何呀?」
少女聞聲回首,發現來者正是剛結束後續的玥。似乎還陷於濃烈的悲傷中,看似疲倦的她只默不作聲地別過頭。
「妳都已經自顧不暇了,還要浪費寶貴的時間去哀悼他?」
幾秒後還是不語。
玥見此後無奈一嘆,淺淺的笑說:「吶,妳知道嗎?其實道聽塗說的人們根本就不在乎真相究竟是甚麼,也不覺重要。他們只在乎結果,並不是真相。在乎相比起自己更加悽慘的結果,僅此而已。儘管結束後,這世界仍只是虛偽的平靜。
他們只會相信自己願意去相信的事物——即希望對方比自己更加悽慘不堪,以襯托自己並非不幸的。這裏可是聚集了全世界的[惡],陰霾而無邊,不見天日、不見光明、不見希望。就算有光,但也只能⋯⋯被混沌吞沒以致隨波逐流。
當然,我也知道總會有例外的。畢竟我之前都遇到過。但縱使是編號002妳,真的如蓮花般出於污泥而不染那又如何?渺小如妳,也會有凋謝的一日,最終亦只會毫無作為罷了。事實就已經擺在眼前啊。」
少女似是思考了幾秒後才緩緩開腔:「請恕我再直言,妳的話⋯⋯真的有一點多。」然後她抬眸隔著鐵窗對視玥,「但是,妳究竟是在說服誰?妳究竟是在說服我,還是在⋯⋯說服妳自己?」
「嗯?我只是在好心告訴妳,惜命,比起尋求真相更加重要。」玥不以為意,「不論怎樣逆流而上,也不過是一瞬間的燦爛,終究也不過是會落得淹沒於狂浪中的下場,任誰都不會知道妳付出過的努力。妳懂嗎?」
「懂,但又如何?妳這是想讓我放棄嗎?」
「在認清現實後,難道就不該是放棄麼?」
「但假如我還不想放棄呢?」
「迫於無奈也該放棄。向現實折腰不是錯誤,也不用內疚。」
聽到這裏,少女垂下頭不禁自嘲似的一笑,笑意中滿是濃烈的苦澀,揮之不去的無奈與悲傷,「可我不能夠自欺欺人啊⋯⋯不管,怎樣。
就算他們不在乎,但真相還是應該要公諸於眾。即使會很艱難,但總要有人去行動、爭取。縱使粉身碎骨。」
她頓了頓,站起來再度對視玥,眸中的光不可思議似的依然存在著,彷彿沒有磨滅的一天,「所以玥妳,不必再勸了。」
「呵呵⋯⋯編號002妳其實是打不死的小強吧?真是一點都不可愛呢~」其實看著這道光,玥的心裏有些動搖了——但果然還是依然想親手掐滅這耀眼奪目的希望。
聽到對方這個不太可愛的形容,少女只能無奈的笑了笑。
這時,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與光亮越發接近,「玥,妳逾時了。」人未到,聲先到。
兩人回頭一看,只見來者正是澈。他又一次提燈而來。
「噢!」玥聳聳肩朝著澈靈動一笑,似是想要敷衍了事,「那就、不好意思囉?唔⋯⋯我就只是想跟她稍微聊聊而已。相信你也該知道她有趣得很吧?」
對此說法,澈只是淡淡地瞄了一眼玥也不跟她計較,接著掏出鑰匙串打開牢門,「黑羽大人要見妳。」
「我?」少女有點驚訝。
「走吧。已耽誤了。」澈說著頭也不回地領著少女前往黑羽的所在地,將玥留在原地。
玥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少女越來越遙遠的背影,「自欺欺人麼⋯⋯哼⋯⋯」藏在毫不在乎一切的外表下,是她心底深處的無奈與唏噓,「現在的我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說是看似光鮮的執刑者,但終究只不過是徹頭徹尾、另類的殺人犯罷了。我雙手染上的血,也許能媲美於真正的罪犯——或更甚。也許⋯⋯我與他們同罪。
⋯⋯
過了一段時間,澈帶著少女來到一扇黑紅色的門前,然後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門。
「請進。」威嚴的聲音從中傳出。
聞言,澈隨之禮貌的向少女作出「請」的手勢。
少女深吸一口氣後便轉動門把開門而入,隨即映入眼簾的是正端坐在黑紅色真皮沙發上的黑羽,她正前方有一張黑紅色木質桌子,桌上還有擺放在一角的銀製燭臺、幾疊厚重的資料及筆。
「坐吧。」黑羽用手勢邀少女到對面的座位上。
少女禮貌的以點頭為回應,在順手關門後便戰戰兢兢地來到黑羽的對面坐下。
「不知黑羽大人⋯⋯喚我來這裏是所為何事呢?」少女鼓起勇氣詢問,甚至勇敢對視黑羽,但藏在桌下的雙手難免仍會緊張不安地摩挲。
在這近距離的情況下,她這才發現黑羽左眼的下方有三片小小的紅色羽毛狀花紋,連同左臂上也有這個花紋;而黑羽頭戴深紫色與黑紅色互為襯托的羽翼頭飾;身穿原本應是抹胸的以藍色色調為主的裙子,裙擺連接了黑紅色的羽翼,但其好像為遮擋右「手」的黑色利爪而配搭了單袖;並穿著以白色為主調、以深綠色為襯托的中靴。
第一時間就注意到少女目光的異樣後的黑羽並無主動解釋,只是回答剛才的問題:「有兩件事。一是告訴妳關於編號006的事,二是要解決編號002妳的。」
「失禮了。」少女貌似意識到自己方才那樣直勾勾地打量對方是個不太禮貌的行為。
「無礙。」見慣風浪的黑羽似乎早已習以為常,「如今已裁定編號006的兩個罪名,一是妳已有所聞的『故意殺人罪』,二是既定的『不法存在者』。但妳還有所不知,其實他早前所有的盜竊罪已於上年上一任的審判者的處理下結案了。」
她頓了頓,「那麼,編號002妳可知不法存在者的意思到底為何?」
少女垂眸思考一下,「不應該⋯⋯存在之人嗎?」
「不錯。」
這時,少女先是難受的抿嘴一下,後再下定了甚麼決心似的堅定地對視黑羽,「黑羽大人。雖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但我仍會義無反顧地撥亂反正,繼續為他爭取原本應有的權利,洗清不屬於他的罪名。」
「逝者⋯⋯」黑羽第一時間就捕捉到少女錯誤的重點,「看來我的下屬確實是挺腹黑的⋯⋯」她看似無奈地閉上眼睛說。
她頓了頓,繼續向少女說明一切:「編號002,那孩子⋯⋯編號006他還在,並沒有死去。他那句在斬首前最後對妳說的話語,確實是實話。至於原因⋯⋯恰恰正是[不法存在者]。」
「甚麼?!」少女大吃一驚,心頭一緊,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龐大的信息量如洶湧的海浪瞬間瘋狂地灌進她的腦袋,迅猛的淹沒了理智,只剩下呆滯的表情,以及隨即從心底深處湧出來的喜悅——喜極而泣。
與此同時,原本一片空白的腦海中再度浮現出那句話——「姐姐!妳放心,我是、不會死的。絕對⋯⋯不會死。相信我。」
「這是⋯⋯真的嗎?」還是難以置信。某些重要的東西也好像就此死灰復燃了。
「千真萬確。」與激動落淚的少女相比之下,黑羽顯得麻木不仁,甚至⋯⋯無情。
「這也好⋯⋯也好⋯⋯活著就好。」少女匆匆別過頭擦去臉上的眼淚,即使她已經在黑羽大人面前丟臉了。
對於「活著就好」,黑羽卻似乎不以為然,「可對於近乎不滅也不死之身的他來說⋯⋯也許是最痛苦的。」
⋯⋯
「編號002,妳可知這世上除了基本的三大種族之外,其實還有其他零碎的種族分散於世間。而當中就有近乎不滅也不死之身的[影子·影都者]。編號006便是其中一份子。
可影子·影都者從一開始就被裁定為[不法存在者],皆因他們彷彿只能在陰影下生活的方式,還能輕易窺探到別人心中的秘密,從而讓人避而遠之,有關他們的一切都遭人唾棄、踐踏。
光影宛如雙子,影隨光生,無光影既無——身為影子的影都者既是如此。他們向光而生,只要有光,影便永恆不滅,唯得[絕望]能致命。而根據記錄,他們正是因絕望而滅族,最後只剩下一人。」
「是那孩子⋯⋯」
黑羽若有所思地瞥一眼少女,但也隨即接著說:「同樣的根據記錄,失去族人庇護的他過往的日子並不好過⋯⋯徬徨無助、顛沛流離、落入魔窟、漸趨麻木,最終⋯⋯墮入[深淵]。各種意義上的。
那孩子⋯⋯他漸漸為實現他人的願望而活,視他人為光,縱使短暫而扭曲的;他漸漸妄自菲薄,覺得就算如此被人利用亦無所謂,縱使虛假而扭曲的。」
「難道黑羽大人⋯⋯一直都在關注他嗎?」其實這個猜測少女也不太肯定。
「我黑羽是反轉之鏡·獄第三代的管理者,時刻關注這裏的罪犯不是理所當然嗎?時刻鉅細靡遺地知曉他們的動向、所思所想⋯⋯這是必須的,不然何為掌管一切?不然何以擔起責任?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啊⋯⋯抱歉,是此刻身為罪犯的我僭越了。」垂首的少女露出了一抹淡淡的苦笑。
「若真要說起僭越,那要清算的東西⋯⋯可當真不少啊。」
罪犯⋯⋯也許她並非真正的罪犯,畢竟她並無任何的記錄檔案——[即查無此人與罪名]。既然如此,她到底為何而進來?
黑羽臉色一沉,再度彰顯自己不怒自威的氣勢,「編號002,妳可知妳讓人傳話過來亦是啊?就不怕我之後會興師問罪?」
——黑羽大人,懇請您審判時明鑑秋毫,切勿造成冤獄。有些事情是不能只看於表面而定罪,也有些東西⋯⋯是不外乎人情的。
「我⋯⋯」少女先是看著黑羽呆呆的眨了眨眼睛,後而垂眸苦笑道:「其實我那時沒想過這麼多,只是想⋯⋯無悔。我亦對黑羽大人讓我動用那些舊時的記錄感激不盡。」
「但這裏只看證據,不看人情。自然也不存在甚麼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如同我審判時所言的罪無可恕。」黑羽頓了頓,「那麼妳可知是誰幫了妳?又可知妳和那人會接受怎樣的懲罰?」
「我知道,是管理者澈。我剛已在路上親自向他道謝了,不管是替我轉達還是勸我三思而行。至於懲罰⋯⋯當然,就算有任何的懲罰我也甘願承受。不過⋯⋯我覺得妳是不會過於懲罰我們。」
「真是妄加揣測啊⋯⋯」黑羽此刻的眼神變得更銳利了。
「請容我說一下自己的看法。」少女微笑道,態度不卑不亢,「一是妳讓原本身單力薄的我們互為依靠,讓我們能在這個地獄中有多少慰藉。就算真的如其他管理者所說的是因近期突然出現的『黑洞』而變動,但在妳強而有力的剷除下也理應只是短暫的,可現在已有一段時間了,也不見得有任何會將我遣返自己獨立位置的預備。
二是在審判時妳讓我上審判臺發言,讓我有機會為那孩子辯護⋯⋯即使是失敗了。雖說妳當時是免得遭人詬病,打算以理服人,但其實妳本能以暴力壓制,以黑色手環控制眾人,可最終妳也沒有這樣做。以鐵腕手段統治,並不代表蠻不講理。」
「編號002,妳未免想得太多了。」黑羽冷淡回應,「這兩點我都只是遵從這裏的規則而作出的行為罷了。」
「不,還有第三點。」少女在加以思索後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妳說妳是遵從規則而行動,可我不覺得有規則需要妳將那孩子⋯⋯即渺小如塵埃的罪犯的故事告訴我。」
「這只是嘉許妳的勇氣而微不足道的獎勵而已。對將來的命運軌跡毫無妨礙,亦毫無任何變化。」
少女聞言後輕輕一笑,看來甚是瀟灑豁達,「說到底⋯⋯這終究只是捨命一搏而已。不成功便成仁。
就算這份微弱的光最終會消逝⋯⋯但是留下存在過的痕跡是不會輕易磨滅的,甚至就連當中的心意亦會——」
傳承下去。
[在這無邊無際的漆黑中,光明早已不復存在。唯得⋯⋯]
(第六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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