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應該還記得在噴水池的那晚吧？」玄墨想起昨天黑幕在啻的面前撤離時，不知是否錯覺她好像往自己躲藏的方向看了一眼。當時的他還想著自己怎會暴露行蹤，畢竟他藏身於粗大的樹後，周圍更有茂密的草叢作為遮掩，理應發現不了。
不過他現在想來，當初暴露的、被發現的並不是自己，而是——
玄墨再次看向左邊的空位，分析道：「你那時提醒我天夜鴦有古怪。現在想來，那晚的極有可能是由黑幕假扮的冒牌貨。可是，她為何會突然出現呢？」
聽到這裏，夜染突然哼笑了一聲，「你在懷疑些甚麼呢？」他已經察覺到玄墨到底想說甚麼了。
「昨天黑幕與啻對話時曾提及過，她那個黑影形象，是大人所導致的。」
而且她還說啻是「這禁制的漏洞」，能看得見她的真面目⋯⋯啻為何是漏洞呢？
還有，她還要將這一切「撥亂反正」以及⋯⋯復仇？
「所以大人，你和她是發生過甚麼嗎？」玄墨略有婉轉的問。畢竟現在就算不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大人與黑幕這兩者之間肯定發生過甚麼事，這一點已經明顯得無庸置疑，更說不定是結怨。
「玄墨，你這方向懷疑得不錯呀。繼續發掘下去吧，應會有挺好、意料不到的結果。」在夜染的血色眼眸中，此刻竟透露出幾分認真，「我說的對不，『大人』？」
呵，看來這小鬼是在懷疑那晚冒牌貨的出現是衝著那傢伙而來的⋯⋯也是，畢竟黑幕出現的時機也太過凑巧了，幾乎與那傢伙的紫焰同時出現。
玄墨和夜染不約而同地看著左邊的空位，彷彿在靜候站在那裏的無形之人回答。然而，回應他們的就只是一片寂靜。
見此，玄墨只是淡然再閉上眼睛，在心裏與那位大人溝通，將自己此刻的想法切實地告訴對方。
大人，無論你竭力想要隱藏甚麼，我都會盡我所能去將這些秘密一一找出來，即使這世界——
在鏡中看著玄墨閉目凝神去跟那傢伙溝通的夜染，臉上的笑意忽然更深了，甚是耐人尋味。
［即使這世界已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即使如此，我也斷不會視若無睹，更會找到正確的、真正的［答案］。
玄墨根據這段期間所獲得的零星碎片，以及啻對自己真心實意的提醒，他已經發覺當中背後肯定有甚麼隱情、大人與黑幕過往的交集，甚至要向全世界隱瞞的秘密——這就如「這世界，並非非黑即白的」。
真正的對與錯，好壞之分，是要靠自己去判斷的，並非要靠他人告知的。更何況，這些興許只是立場不同罷了。［但是］，縱使你有任何理由，自己所犯下的錯還是要承擔後果的。
「而現在，我好像有點能理解啻了⋯⋯」玄墨依然閉著眼睛的輕聲道。
此話一出，就猶如有一滴水滴進某處水平如鏡的水面上，隨之泛起漣漪——鐵石心腸的某人竟會因這簡單的一句話而久久不能平復。
與此同時，玄墨睜開眼睛有些錯愕地撫摸自己心臟之處的胸口，他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心中泛起一種奇妙的感覺，又是那種異常強烈的悲傷，與上次別無二致。
［但是，這次他卻同時感受到有甚麼東西在內心深處流失了，一陣惘然若失的感覺後，隨之冰冷。］
不過這一次他已完全不覺得出奇，皆因已經清楚知道⋯⋯
那次湧上心頭的異常強烈的悲傷、在左眼中所流下的血淚⋯⋯那時候的種種反應，皆非我的，只是大人透過我身體所呈現出來的⋯⋯而這次，亦然。
「大人，隨你怎麼運用我的身體，因為我現在的生命、一分一秒的時光都是你給予我的，但——」說到這裏，玄墨原本舒緩的語氣驟變冰冷、毫無感情的，「我由始至終只有那兩個請求，那是我必須要完成的，其他的⋯⋯都可依你。」
然而，他們任何一人也沒注意到在玄墨手腕上一環的黑色紋路此刻正浮現出兩個紅色的字：［異常］。
聽到玄墨這種卑微的發言，夜染甚是反感，甚至有些生氣，「玄墨啊，你這小鬼怎麼還是這麼糊塗啊？明知這傢伙隱瞞了甚麼，你竟還這麼相信它？怎麼我教了你運用混沌之力也不見得對我這麼好？呵，這簡直是天淵之別啊！」
「它對我有恩在先，我無以為報；而你——」玄墨說著將一個凌厲的眼神投去夜染，「該慶幸你我並非血海深仇。當然，你對我有恩，我也必將銘記於心，知恩圖報，恩怨分明。」
「呵呵，好一句『知恩圖報，恩怨分明』！」說罷，夜染的身影便憤而隱沒於鏡中。
⋯⋯
尚算是交代好這件事，玄墨若有所思地望向室內正在自己床上睡覺的皓雪，回想起今天下午與月琉璃後半段的對話⋯⋯
「月琉璃，妳是說⋯⋯」玄墨說著凝重地看向身旁仍如人偶般坐著一動不動的皓雪，「這段時間皓雪要交由我和游照顧？」
「是的。」月琉璃微微頷首，也看向了皓雪，「萊恩和霧昕被罰，只怕她們會因此無瑕顧及皓雪，故想拜託在這段時間你們暫且貼身照顧她。雖然你們也被罰軟禁在房間⋯⋯」
「照看皓雪本是我們接受的委托任務，這自然是無妨的，可陌生男女同住於一屋簷下難免有些不妥，更何況她⋯⋯」
「我相信你的為人。」月琉璃淺淺一笑，但心中卻還是莫名有些不安，無論是黑色手環還是上面對皓雪的安排，「這我會處理好的，放心，不會遭人詬病。那麼，皓雪就拜託你們了。」
見月琉璃如此堅持，玄墨便不好再說甚麼，以近乎看不見的幅度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見狀，月琉璃便繼續認真地說：「關於皓雪的異常反應，我稍後會詳盡回報給父親大人。不過依你剛才所說，靈戒和光明之力能對她造成極大的影響⋯⋯既然如此，那能否利用這些來喚醒她的心智呢？」
「恐怕，無用。」玄墨此刻的金黃色眼眸忽然黯淡起來，變得深而幽靜，恍如深沉無月的夜空。
看到玄墨如此深邃的眼眸，月琉璃不由得輕聲發問：「為甚麼？」
「因為⋯⋯［心病還需心藥醫］。」玄墨淡淡地說，「假如解決不了她的心結，只怕就算將心智喚回來還是如此。裝睡的人永遠叫不醒。」
「心結嗎⋯⋯」月琉璃神色凝重起來，手點著下巴，似乎在思考皓雪的心結究竟是甚麼。
「我大概⋯⋯知道她的心結。」玄墨略有遲疑的說，但下一秒卻瞬間堅定起來，「放心，在這期間，我會盡快想出解決辦法。」
「不，不是『我』，是『我們』才對呀。」月琉璃微笑著指正道，「玄墨，別老是想著要自己獨自承擔這一切，要多依賴身邊的人啊。我們一直與你同在。」
回想到這裏，玄墨卻不自覺地重重一嘆，垂眸輕聲道：「一旦開始依賴，就只怕會⋯⋯淪陷。」
［可我，是絕不能動搖的，亦不能有任何偏差。］是絕對，不能。
與此同時，在他手腕上一環的黑色紋路所浮現出兩個字，正從原本紅色的「異常」漸變為藍色的「正常」，隨之淡去。
「不過啊，她在這能減輕小鬼你練習的壓力呢，這倒是不錯。」夜染的身影忽然又浮現在鏡上。
聽罷，玄墨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對方，然後就收拾鏡子回去室內。
見玄墨沒有任何回應，鏡中的夜染忍受著搖晃，孩子氣的想引人注目般再說一句：「喂，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然而，此刻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玄墨只是低語一句：「就算迷失了，也不代表就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
在［天凌霄］昏暗的大廳空間中，佇立了三個輪廓清晰可見、卻又看不清模樣的身影，以及一個坐在一座由翠綠色藤蔓編織而成的王座上的巨大黑影。
仔細一看，原來王座上的黑影只是放在地面上的翠綠色小樹苗所投放出來的全息投影，本人並無親臨此地。
「那件事辦得如何？」黑影渾厚的嗓音響徹整個空間，威嚴得恍如親臨，使人敬畏。
其中一個身影上前恭敬地行禮，當踏出首步時他的周圍憑空出現了點點星火，照亮了自己僅有的範圍，「懇請大人放心，事情已經辦妥。手環和指令已順利傳達下去。」
這正是當初與萊森一起到達樹林執行任務的神秘人，只見他已摘下黑色兜帽，露出一頭亮眼的橙紅色短髮和一雙炯炯有神的橙紅色眼眸，原本在那時的氣燄高張現已收斂不少，僅存萬分尊敬。
「很好。焚，你先下去繼續跟進吧。」黑影心念一動，手上就憑空出現一部銀色的平板電腦，其上空白一片，但下一秒卻逐個欄位的顯示出有關玄墨密密麻麻的資料，而最下方的是一個最為顯眼的結論：［將死之人］。
「是！」焚再次向黑影恭敬地行禮後，腳下就竄出熊熊烈火包覆了他，當火焰燃盡後，他的身形早已消失。
「預先恭賀父親大人一切順利～」顯得弱小的身影此時現出熟悉不過的面貌——笑容滿面的翠，「這次的數據收集，肯定會對我們的計劃有很大的幫助。」
這時，站在後方的萊森上前發言了，「不知閣下此舉為何意呢？」
「『何意』？」翠故作疑惑看向身旁的萊森，「夢皇大人吶，看來您是誤會了甚麼了吧？」
「誤會？只怕——不是吧？」一看萊森步步緊逼的樣子，就知道他是不會輕易被打發的，必須要一個合理的解釋，「你們該不會像昶帝那樣隨手拋棄吧？」
聞言，翠仍滿臉堆笑的迎了上去，並誠摯地行了一禮，「夢皇大人果真是誤會了。父親大人此舉必定有其深意，而且我們必定言而有信的，必將實現夢皇大人您的願望。所以還請您不必多疑。」
然後更湊到萊森的耳畔故作神秘的低語了幾句：「也許這次的重點是光明之力呢～不過夢皇大人您還是不放心的話，要不我們就簽下血契的公平契約以作保證吧？」
見對方說得言之鑿鑿，看似誠意十足，再加上仍對那位黑影有所顧忌，萊森瞥了一眼龐大的黑影後只好作罷，「哼，那便是最好！」他說著拂袖而去，走了幾步更直接化成點點黑光消失了。
⋯⋯
在外人全然離開後，翠不知疲倦般稚嫩的臉上仍掛著那副人畜無害的假笑。
最熟悉不過這親兒子翠這副偽裝的模樣——盡把真實的情緒藏於心底，黑影只是以另一種特別的方式安慰他，「我親愛的兒啊，你那敬愛的師父只怕還是命不久矣了，但只要計劃成功，他才會獲得真正的幸福。」
聞言，翠的笑臉上掠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或是動搖，但隨之若無其事地笑道：「請父親大人不必擔心。我那愚蠢的師父榆木腦袋，就算將來只得悲劇那也是活該的。」可這敷衍般的措辭卻似乎另有打算，盡顯不真實。
他頓了頓，臉上的笑意忽然加深了，「更何況，『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不是嗎？」
深知自己兒子的執著的黑影卻不打算點破，並暫且放任不管。只要這份出於意外的師徒之情別牽連到計劃的進行就行了。
黑影只是站在父親的角度再提醒翠最後一句，「切勿引火自焚。」說罷，他就關掉翠綠色小樹苗結束通訊。
明白父親大人意思的翠轉身背對著翠綠色小樹苗調皮一笑，玩弄著手中的血靈石，「放心～這我當然知道啦。」
［可這一笑後，他卻隨即感受到如潮水般湧來的落寞孤寂。］
［你我不必多言，只需完成交易內容即可。除此之外，彼此再無其他交集，互不干涉。］
（第三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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