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個如死寂般清冷的夢境中,佇立的玄墨猛然睜開金黃色的雙眼,頓時發現自己的左眼恢復光明,更發現自己正身處於一座樹木盡數枯萎的森林。
枯萎的森林在夜色的襯托下顯得格外陰森恐怖,略顯詭異地延伸的樹枝此刻亦像兇猛的野獸在張牙舞爪,在這陰暗的環境中任何細微的風吹草動也足以讓人崩緊神經,放鬆不下來,彷彿每分每秒都身處於危機之中。
這是哪?我怎麼會在這裏?
玄墨略有錯愕地環視四周,卻很快就發現這裏的景色越看越眼熟,就像是⋯⋯之前來過了一樣。
這裏是⋯⋯幽冥之森?
他回頭一看,就立即察覺到夜空中有一層若隱若現的結界,此刻正籠罩著整座森林,那想必就是他之前說過進入森林後立即觸發的隱形的[封閉結界]。
玄墨還沒反應過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就聽到前方有些聲響,於是他謹慎地上前躲在粗大的樹幹後查看,卻發現兩個熟悉不過的背影——本應已經在那片火海中死去的赤嫣和黃律。
再次親眼目睹自己的父母,玄墨頓時熱淚盈眶,不由得鼻子一酸,但還是極力克制自己伸手觸摸他們的衝動,先靜觀其變。
「阿律,看來幽冥之森的狀況又越發嚴重了,沒想到現在連幽靜湖附近的樹木也有枯萎的跡象,我們必須要趕快找到源頭才行。」赤嫣的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黃律輕輕拍了拍赤嫣的肩膀以示安慰,「嫣兒別太過擔心了,我們再看看那封匿名的信如何說吧。」
就在這時不知怎的,玄墨居然踩到了本應空蕩蕩的腳邊的小樹枝,在這暴露了的瞬間他心想:糟糕!
這細微的聲響驚動了赤嫣和黃律,兩人立刻回頭朝聲音的來源一看,異口同聲地說:「誰?!」不過在夜色掩護下,他們只看到一個近乎漆黑的人影。
玄墨頓時心頭一緊,緊張的心跳聲清晰地在空氣中迴盪。不過他還是決定站出來——但不知是否這個行為牽動了某處甚麼機關,伴隨著略顯猶豫的腳步,某處的地雷觸動聲隨之響起,「嘟——嘟——嘟——」
就在玄墨邁向他們的一刹那,早已預先埋在地下的多個地雷接二連三地轟然爆炸起來,如同燦爛的煙花般拼命綻放,周圍頓時火花四濺,漸成火海。三人隨即陷入了真正的危機之中。
見狀,黃律立即作出反應以大部分的王力築起巨大的保護罩將所有人都保護在內。
「小玄,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在家裏等我們嗎?」赤嫣也立刻召喚出自己的本命靈器——火靈劍進入備戰狀態,並毫不猶豫地一舉長劍以火焰護身,一圈又一圈的火蛇環繞在他們的身邊。
當聽到「家」這一字時,玄墨冷淡的臉上霎時掠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難受,「我⋯⋯我擔心你們,所以就⋯⋯抱歉。」
「沒事沒事。但一定要答應我們下次要乖乖聽話啊。」赤嫣展露出了一抹溫暖且親切的笑容,「別擔心,我們一定能走出去的。」她手抖一抖劍,劍身頓時火花飛濺,身邊的火蛇也應和著她燃燒得更旺盛了。
但當聽到「下次」這一詞時,玄墨的內心又是一絲難受。畢竟現在已經沒有下次了。
與此同時,在旁的黃律用便攜式通訊器跟三界聯盟那邊聯絡,「嫣兒、小玄,我已向聯盟那邊請求支援,他們會盡快趕到,不過我們還是先要盡快離開這個地方。」
「外面⋯⋯我們走不出去了,除了這片火海,外面還有封閉結界。」玄墨下意識瞥了一眼被隔於保護罩之外的一大片火海,還聽見不遠處的爆炸聲還在此起彼落,不絕於耳。
黃律聞言後神色隨即凝重起來,「封閉結界⋯⋯這難道是預先設下的局?那封信——」
「阿律。」赤嫣將黃律從思緒中拉回來,想提醒他現在先要解決的是燃眉之急,「遠水救不了近火。但我們也許可以借助幽靜湖的湖水緩和火勢延燒。」她說著以劍指揮火蛇竄出保護罩之外與火海相搏,吞噬或互相抵消,試圖以此開路。
「好!」憑著多年來互相扶持的默契,黃律立刻明白赤嫣的意思,然後他為配合行動而聚精會神地移動保護罩。
⋯⋯
在冒著危險前往幽靜湖的一路上,這埸「煙火」盛會還沒結束,綻放出混亂的火花的聲音仍在三人的耳邊迴盪著,枯萎的樹木也隨著大火的吞噬一大群又一大群的倒下來。
這兩種嘈雜的聲音相互交錯著,肆意地擾亂這片森林往日夜中的寧靜。這個夜晚是注定不能安然無恙地度過了。
隨著時間每分每秒的流逝,他們要跨過去的障礙越來越多,留給他們的機會也越來越渺茫。
赤嫣和黃律分工明確,一人負責以火焰開路,另一人負責保衛他們僅餘細小的安全範圍。但是在兩人身後的玄墨平靜的臉上卻逐漸浮現出不安的情緒。
三人越過一大片灼熱的火海,跨過眾多倒地的樹木,最後歷盡艱辛的來到這潭幽靜湖的面前,但迎接他們的只是一個渺小的希望,近乎枯竭的湖水。不過幸好這幽靜湖還沒受到大火波及,肆虐的蔓延還有一段距離。
到達後,赤嫣獨自持劍圍著湖邊劃了一個大圈,玄墨和黃律則頂著一個保護罩在湖邊等候。
「火痕之界!」赤嫣心念一動,手中赤紅色的長劍隨即引起共鳴般火蛇纏繞劍身。她垂著劍尖緩緩地凌空在地面上劃出一道深深的燒焦痕跡,將整潭幽靜湖包圍起來。
這道痕跡具有赤嫣不少的靈力,作為最後防線的它能隔絕火海一段時間,免得肆意妄為的火焰會得寸進尺地繼續吞噬下去。
與此同時,玄墨看向了身旁幽暗的湖面,卻發現在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中有一抹似曾相識的身影一掠而過。他頓時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錯了,而且還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有甚麼事情遺忘了。
赤嫣劃完那道界線後便回到湖邊跟他們會合,「阿律,聯盟那邊的支援怎樣了?」
「還有四分鐘才能趕到。」黃律瞥了一眼通訊器剛傳過來的訊息後答道,同時感覺到為了維持保護罩自己的王力現已消耗得差不多了。
就在這時,赤嫣和黃律的眼中閃過了一絲詭譎的紫藍色光芒,隨之兩人不約而同地轉身面朝玄墨,臉上的神情看不清。
在氣氛驟降至冰點的同時,這個夢境正一點一滴的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而這種變化甚至是肉眼可見,只見紫藍色的光芒像極光那般浮現在空氣之中。
⋯⋯
看著眼前兩人突如其來的舉動,玄墨頓時察覺到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不對勁,同時亦感覺到夢境中那些細微的變化。彷彿所有事情都在往壞方向發展,還是以不受控制的速度持續崩壞下去。
赤嫣和黃律猛的抬頭以惡狠狠的眼神瞪著玄墨,那就像在瞪著仇家一樣凌厲,兩人齊聲說:「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正是因為你,我們才會落得如此田地!你到底為甚麼要存在於這世上啊?!所有糟糕的事情,全都是因你而起的!要是沒有你,我們現在不知會有多好呀!」
聽到這裏,玄墨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只驚訝得目瞪口呆,放在身側的雙手也有些不知所措,思緒開始混亂。
「無論是兒時的失控還是如今的意外,你依舊犯下了無法挽回的錯誤!我們才沒有你這種糟透了的兒子!」
「連塵埃都不如的你為甚麼還有臉留下來啊?錯誤的你現在就應該立刻、馬上消失。」
「無論你再怎樣贖罪,任何人都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以往的善意全都只是施捨的謊言,現在只剩下殘酷的現實。」
赤嫣和黃律步步緊逼著玄墨,每厲聲責備一句,便緊逼多一步,教人喘不過氣來。
這些蒼白無力的話語卻於此刻化為尖銳且冰冷的刀子無情地一下又一下的刺進玄墨的心臟,他現時心痛的感覺難以言喻,又似是撕心裂肺的那般劇烈。
最後,兩人面無表情地說:「毫無價值、卑微如你就應該於此時此地消失,徹底的化為塵埃!」說罷,他們毫不留情地將玄墨推進湖中,伴隨著某人心碎的感覺「撲通」一聲隨之響起。
⋯⋯
在落水後的一刹那,冰凍的湖水如潮水般湧進了玄墨的鼻腔、口中和耳朵,一種劇烈的撕裂感和灼燒感瞬間打響了警號,強烈的窒息感也隨之緊接而來!
這種混亂且劇烈的感覺已是他第二次經歷的了,第一次便是在幽冥之森事件,但是這兩次都反而帶給他一個微妙的體驗,上次的是面對死亡前的平靜、愧疚和遺憾,這次的是一種異常的清晰。
水中的寒意迅速侵染了他的全身,麻痹了他的神經,令他失去知覺無力掙扎,但其實更多的是他自己主動放棄了。
他閉上雙眼平靜地感受著沉重的身體隨著水流的牽扯不斷往下沉,象徵著出口的湖面已離他越來越遠,站在湖邊的兩個人影也越來越小。
不過這並不代表玄墨徹底的自暴自棄,他現在只需片刻的寧靜罷了。短暫的寧靜能帶給他冷靜的思考,從眼前的一切找出了這場夢境中那難以察覺的破綻——
夠了。已經夠了。
別再污衊我的父母了!他們都是溫柔的人,怎會說出如此傷人的話!就算我再怎樣可惡,他們都只會一如既往地包容我⋯⋯
所以,這場扭曲了的虛假⋯⋯該是時候結束了!
玄墨如此想著在黑暗中猛的攥緊了拳頭。與此同時,一個現已沉於水底深處的暗淡光點突然湧現出大量的黑色力量,這些黑色迅速包裹著光點結成一個繭,將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亮都吞沒。
這個黑色的繭如一隻刺蝟進入防禦狀態般豎起堅硬的尖刺,無數的尖刺極速向外分散的伸長,直至刺穿這個夢境限制的邊緣。黯淡無光的水底頓時如玻璃般碎裂開來,滲透出白光的裂縫隨即四方八面地蔓延開去,直至無邊無際。
這場惡夢就此被毀,夢境如玻璃碎片般一片片的剝落。完成任務的尖刺收縮回正常狀態,但下秒卻是繭失控的開始。
就在這時,在一道偌大的裂縫中伸出了一雙傷痕累累的手,這雙手散發出柔和的光芒,還伴隨著一把溫柔的聲音伸向那個滿佈尖刺的繭,「已經可以了,你已經夠努力了,別為了那虛假的惡夢將自己推向更深的深淵。」
那雙手細心地逐根逐根的拔掉繭上的尖刺,然後溫柔地輕撫那個漆黑的繭,即使被殘留的小尖刺傷害得流血也在所不惜,這只為了能撫慰玄墨心中無盡的傷痛、那深邃無垠的漆黑,制止悲劇重演。
不知過了多久,背後的失重感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柔軟的感覺,這種突如其來的轉變令玄墨吃驚地睜開眼睛,隨即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逆著光、如夢幻泡影般昔日白帝的模樣。
他下意識伸出手去觸摸,卻發現眼前之人猶如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但卻又觸摸不及。一種複雜的感覺泛上心頭,也許只是莫名的失落,也許只是淡淡的傷感。
玄墨錯愕地回過神,卻發現自己此刻身處於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場景——自己正躺在一片柔軟的青綠色草地上,明媚的陽光灑落在自己的身上,眼前的幻影也正憂心不已地盯著自己。
「你⋯⋯還好嗎?」幻影見玄墨醒來了,頓時感到如釋重負,露出一抹足以媲美溫暖的陽光的笑容。
見到眼前的幻影,玄墨震驚得瞳孔放大,甚至就連稍為白皙的臉龐上此時留有一些淚痕也沒察覺到。
玄墨的錯愕與幻影的微笑,兩人的對視就此定格在這一刻。
[光明與黑暗,就似是如影隨形。]
(第四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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