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月輪》 - 第34章長嘯激清風志若無東吳(一)

永寧二年的嚴冬，一個初來乍到的幼年婢女正為她的頑劣女少主包紮傷口。女少主正值髫年，臂腕上卻有道深可見骨的劍傷，顯然筋腱已嚴重受損。別說光滑的皮膚將會留下一道永不磨滅的疤痕，甚至整條手臂也可能從此報廢。

女少主不以為意，瀟灑地說道：「每個人的體內，乃至一草一木、天地萬物皆有靈氣，只要找到那股靈氣所在，並與之心生共鳴，便可導引其內氣開竅，引發人體自我修復的潛能，一切傷患自可不藥而癒。小晴妳只須傾心聆聽，便能感應到天地萬物的靈氣其實無處不在。」

婢女連忙伸手探她額頭，看她是否因傷燒壞腦袋，語氣還有點沒大沒小，「姑娘臂腕上的傷口必須馬上處理。快快坐好，再不好好包紮上藥，妳這條手臂怕要廢掉了！」

「沒聽懂嗎？」女少主不願好好坐下來料理傷勢，倏地展開輕功，彈指一揮間，已來到塢壁的牛欄。

婢女緊追其後，她雖得名師傳授武藝，又比女少主年長兩歲，身法與速度均遠遠比不上這個從來沒有練過武功，而且一天到晚只會裝身打扮的女頑童。

「小晴快過來聽聽，我家黃牛的靈氣有多麼的充沛啊！」

「什麼⋯靈氣？」婢女修為尚輕，全力施展輕功後已是氣喘如牛，「子⋯子⋯不語怪力亂神！」

「哞——」壯健溫和的黃牛雖對女少主此番讚美非常認同，仍不忘附和聖賢的道理。

婢女堅持道：「別鬧了！姑娘快上藥吧。」

女少主堅拒道：「我用不著這些草藥。」

「哞——」黃牛再度作出模棱兩可的和應，意即與萬物心生共鳴、天人合一固然是好，但首先妥善處理好傷口亦至為重要。

晴嵐腦海中不斷浮現出自幼跟女少主相處的激心畫面。她曾多次目睹柳月輪不施針藥，單用「氣」便能醫治很多傷病患者。

當然，她不是每次都能夠成功，總有些人是她無法救回，命數如此，亦只可如此。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h6zL10YlN

可不少醫者也感到束手無策的奇難雜症以及內外傷患，在柳月輪的堅持下，往往都有不可思議的奇蹟發生在傷病患者身上。

晴嵐盡得「玄冰神劍」弘晨風大俠的真傳，但若論到尋找「靈氣」這門法子，至今依然無法領悟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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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小晴得讓天地萬物去感受妳的信念和熱誠⋯⋯」

柳月輪突將血淋淋的手放在面前一甩，口中唸唸有詞，四野鴉雀無聲，氣氛陰森詭異。

唯夫蟬之清素兮，潛厥類乎太陰。在盛陽之仲夏兮，始遊豫乎芳林。實澹泊而寡慾兮，獨怡樂而長吟。聲皦皦而彌厲兮，似貞士之介心。內含和而弗食兮，與衆物而無求。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zfQK0T4c7

晴嵐禁不住白她一眼，「姑娘在唸咒麼？」

「別吵我！」柳月輪噤聲細語，她沒有解說詩賦與天地萬物之間的玄妙關係，只顧神神叨叨的唸咒⋯不對，該說是誦讀《蟬賦》，不時還會唸錯賦中個別字的讀音。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9JCx3fPA1

這些年來，她的書都讀得一塌糊塗！

半晌過後，似乎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晴嵐眼見她臉色越發蒼白，臂腕血流不止，傷口更開始散發一股濃濁的血腥氣息，著實不忍再看下去，惱道：「別再閙了！」

話音未落，眼前霍地豪光大作，柳月輪橫施血掌，強暴似的掩住她的嘴巴，繼續唸道：「天神之貴者兮，廣寒宮之太陰！昭昭生於太陰兮，身游玄闕而不濕。太陰之神，請助月兒冰肌雪膚重生，白皙柔美更勝從前！」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VLahN9eim

晴嵐覺得這些咒語一律亂七八糟，根本就是小孩子許願罷了，而且聽起來十分繞口。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BFV3qBT5n

未及細想，女少主那個皮破肉爛的傷口竟似有生命一樣在晴嵐鼻子下蠕動，並以驚人的速度癒合，儘管這速度與柳月輪現時的本事相比，已經算是有夠慢的了，整個「復康」過程還需用上三天，臂腕上那個疤痕才得以金蟬脫殼，白皙柔美更勝從前。

「妖怪啊——」晴嵐卻被這一幕的景象嚇至魂飛魄散，頓時一陣噁心，甚至將早前吃下的食物一股腦地吐在地上。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tyHMSfVHI

柳月輪用血掌輕輕拍她的臉，嘻嘻的笑她：「膽小鬼！」

往事如煙，歷歷在目，晴嵐不禁為自己小時的見識和膽量感到羞赧。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Spv4ifZZy

「那讓我再試試吧。」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5aXb69BTS

她緩緩閉上眼睛，漸漸進入物我兩忘之境，懸在趙榮祿天庭上方的手掌莫名地顫動。

找到了！這傢伙雖然從未曾修習過任何內家功法，體內倒也潛藏著一股靈氣。

趙榮祿氣若游絲，靈氣渺小，卻能與她的氣產生互震共鳴，並以兩人重心為一點，往外放射出一環紫綠色光暈，只是這光暈暴露於日光下顯得有點微不足道。

晴嵐也才剛剛掌握到感應萬物靈氣的法門，當下聚精會神，嘗試導引天地之氣注入傷者體內，令其靈氣與天地融為一體，從而引發人體自我修復的潛能。

過了半個時辰，趙榮祿依然沒有任何甦醒的跡象。江玉清默不作聲，起初還滿懷期望，但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不禁開始質疑女使處理傷者的方法會否太兒戲了。

永嘉元年二月，亦即由六年前的仲春，事情緣於楚公陳敏年前在揚州起兵造反，周玘、顧榮等人及後成功策反甘卓切斷南津大航，陳敏盛怒下親自率兵討伐，卻因橋斷被阻於岸壁，進退維谷，顧榮趁此良機，統領江東子弟兵，一鼓作氣大破陳敏叛軍，最終得以收復失地。

「小晴——」

「姑娘怎麼了？」晴嵐面帶不耐煩的表情。

「快看看這可憐的小狗。」只見柳月輪眼泛淚光，懷內抱著一頭約莫半歲的小花狗。

小花狗身上插著一支弩箭，渾身血污，看來命不久矣。可憐這小花狗便在此役中遭陳敏叛軍的弩箭誤傷。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eAehvvpL5

晴嵐搖頭道：「弩箭直入肺腑，沒救了。」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hYe4YmMg0

柳月輪剃掉小花狗半身的毛，捂住牠的傷口默然不動。

「小狗好乖，瞧瞧這身花斑，我以後便叫你『小花』好不好？」

小花奄奄一息，卻仍死不斷氣，喉中更不住發出微弱的悲鳴。

晴嵐惱道：「夠了！妳以為自己真的是天上的神仙，可以任意主宰世間萬物的生死嗎？不要再讓小狗受苦了，讓牠走吧。」

柳月輪抹掉眼淚，不以為然，「小晴，那麼妳知道小花自己的意願嗎？牠的求生意志有多旺盛妳感覺得到嗎？請妳傾心聆聽，小花現正告訴我們：我—要—活—下—去！只要牠一息尚存，我也決不輕易放棄。」

晴嵐看見女少主那雙澄澈的眼眸，自此明白這傢伙對眾生萬物皆抱持憐愛之心。

柳月輪替小花拔掉弩箭，傷口倏地激射萬丈豪光。這一年神仙姐姐虛歲十二，而且還是她首次覺醒如何幫助瀕臨死亡邊緣的動物，從傷重垂危的狀態中「起死回生」。

成功率雖然不高，小花還是活過來了，隨後長成一頭好比虎狼還要壯碩的花斑犬，自此寄養在天印山腳下的佃農家中，作威作福，快活無邊，偶爾還會飛身搶吃孩子們的包子曼頭。

「小晴——」

此時，那個煩厭的聲音又從晴嵐身後響起，來人步下華麗的輜軿，是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女，廣袖流雲，燕尾飛揚，一身雪青色的袿衣更見仙氣飄飄，正是柳月輪，隨行還有她的兩名使女椅桐和時雨二人。

「姑娘怎麼了？」晴嵐面帶不耐煩的表情。

椅桐身法飄然若仙，搶先來到她的面前輾然笑道：「晴嵐姐，這位兄弟傷勢不輕，究竟是誰人如此狠毒，對他下此重手？」

時雨什麼都不管，拎起晴嵐那個盛滿河魚的竹簍，笑盈盈地插嘴說道：「哇哇，這竹簍竟有鰣魚在裡面，時雨最喜歡吃鰣魚的了，太好了！」

柳月輪打趣她道：「對，我記得小時候時雨最喜歡偷吃我府中的鰣魚了，所以阿父才會給她取名『時魚』。」

椅桐莞爾笑道：「原來如此。」

時雨嗔笑道：「胡說！那是因為奴婢剛來的那年，趙王倫篡位作亂，鰣魚的捕獲卻頗為豐盛，家主認為這是很好的采頭，天下大勢將定，所以才會替奴婢取名『時雨』。」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dU1kN0fVW

「什麼好采頭，這天下可越來越亂了。」

「哈哈，簡直是妖氣沖天！」

「時雨時雨真諷刺，早幾年還鬧大旱呢！」

「所以大家才更需要『時雨』，不是嗎？」

「哇哈哈——」

柳月輪搭著晴嵐肩膀，眯著眼睛笑吟吟道：「怎麼了，原來小晴不知道嗎？」

椅桐接過話頭問道：「現在不過仲春，晴嵐今天往那兒釣回這些鰣魚，莫非妳特地老遠跑到富陽、桐廬一帶垂釣？」

「晴嵐的輕功太強了！」時雨一臉欽佩道。

柳月輪道：「是時雨自己的輕功太爛啦！」

椅桐道：「時雨得要努力修練才行喔。」

時雨嘟著嘴道：「喂，人家可是每天都努力不懈修練了啦！」

柳月輪嗤道：「是嗎，為什麼我只見到時雨每天都在偷懶呢？」

椅桐搔搔頭，有點疑惑不解，「是嗎？姑娘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請問比時雨更怠惰的人又怎麼可能知道人家什麼時候在偷懶呢？」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PjTEUOmEF

此話一出，隨即惹來眾人一陣哄笑。

柳月輪轉個話題，捋起袖子，用手肘輕輕的撞了晴嵐一下，「多少年了，妳怎麼還沒有弄懂這個導引萬物之靈的法門，要不讓我來試試吧。」

椅桐心道：「愚不可及！起死回生之道豈是爾等凡人可輕易駕馭，天下間也只有『天邑聖域』一眾天女才有此等神通法力。」可她從不表露心中想法，依舊笑容滿溢，「晴嵐辛苦了，這人儘管交給我和姑娘便可。」

時雨跟著趨炎附勢，點頭道：「對啊，晴嵐還是先休息一下嘛。」

現下三個女人一個墟，晴嵐終於按捺不住，猝然爆發，怒道：「別吵我！」

柳月輪可不怕她，兀自飛身摟抱住她，欣喜若狂道：「小晴終於成功了！」

奇蹟便在這個時候開始發生了，只見趙榮祿的脈搏逐漸回穩，眼瞼正自微微跳動，短粗的二指和三指接著開始抖動起來，胸口也在相應的節奏下緩慢有致地上下起伏。

「饒命⋯饒命啊！小人⋯還不想死！」原來他已經回復意識，甚至可以開口說話了。

「我成功了！」晴嵐難掩心中喜悅，眼眶中泛起一層薄薄的淚光。

什麼？區區一介凡人竟可⋯⋯

椅桐還是笑臉相迎的樣子，其實只為了隱藏心中的驚訝，看來她早前嚴重低估了凡人的意志和能耐。「太好了！晴嵐姐真不愧為『玄冰神劍』弘大俠的傳人。」

柳月輪嘴角勾起一抹美滿的笑意，心裡早已予以晴嵐多年以來一直努力不懈的肯定。

至於時雨，可沒空理會趙榮祿的死活，吃貨一副心思全都放在幾尾肥美的鰣魚上，以及各式各樣用來烹煮珍貴食材的古早秘方。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GxgnJj0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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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中花斑犬便是小花的模樣了，牠在番外篇《山下的人》首度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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