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撲棱著翅膀橫衝直撞,所向披靡,只是時間一久,這一波衝浪亦有勢盡之時。晴嵐臨陣使出「虎超龍驤」幻化成重重疊影迷亂對方,體內過盛的真氣得以逐漸和自身功力相互融合。倏地風移影動,女使的真身恍如一抹幽靈從虛幻中跨界而出,飛身一劍刺向鳥喙,當頭把這悍戾神鳥破開成比翼雙飛。朱雀淒鳴一聲,化作兩團煙火飛騰南津大航的上空,赫赫炎炎,把整片河畔照亮得仿若白晝。這劍餘勢未盡,逕往陽離身上刺去。
陽離的「劍招」雖被瓦解,卻不見他有絲毫震驚的表情,反而和顏悅色地說道:「姑娘劍藝超群,不愧為弘大俠的傳人,老夫今日敗得心悅誠服。」語畢,橫劍一擋的同時,飛身後撤,很快遠離晴嵐的攻擊範圍。
看來老人家口中所說的「心悅誠服」不過是謙遜之言,但他也自問沒有絕對把握可勝過眼前的女娃子,畢竟自己年紀老邁,晴嵐卻越戰越勇,此消彼長,氣焰頓時收斂不少,不禁暗自嘆道:「真羨慕弘越能有這麼一個好徒兒,可以傳承他的劍技。我師兄弟二人的徒子徒孫早年死光死淨,空有一身絕技,如今都已後繼無人了,可悲啊!」
正當他感慨萬千,一條頭帶竹笠、手持吳鉤的人影突從東郭籬外的屋宇上空直奔而來。說來詭異,來人看似憑虛浮游在一抹濃濁的黑氣之上,黑氣跟脊頂至少保持住兩三尺的距離,與其說是黑氣,倒更像一股醞釀風雷的殺氣。烏雲滾滾,所過之處,即使是厚重穩固的青磗瓦當也得遭殃,連綿屋脊被懸空跺成一堆頹垣碎瓦。轉眼間,這個漠視他人身家性命的狂徒已來到眾人面前,不知是敵是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能夠散發出如此強烈殺氣之人絕非泛泛之輩。
即使強如春陽二老,亦不禁愕然,訝道:「來者何人?」
神秘人沒有答話,悶聲不響抬起帽簷,露出陰森的獨眼。那眼珠掃向以秣陵二俊為首的江東士族部眾,目光更如項在頸上的利刀,光是單瞅一眼已隱帶看殺全場的邪焰,在場除了花青以及幾個絕頂高手,便沒人敢與他直接對望。
晴嵐認得此人便是那個不久前曾出現於陸家酒肆,並且以吳鉤擊退龍菲之人,可他不是謝氏門下一名號稱「鬼滅」的貼身近衞麼,為何會單獨在此出現?鬼滅二話不說,猝然揮動手中吳鉤斬向春恒。陽離正忙於與晴嵐切磋武藝,師哥卻突然遭到襲擊,只好抽身擱下晴嵐,這一著「圍魏救趙」也可算間接幫了她一把。春恒故伎重施,掌中赫然金光閃動,化生一面鎏金盾牌迎向鬼滅的吳鉤。
這吳鉤並非尋常兵器,刃口不是以鐵或青銅鑄造,不受鎏金盾的磁力影響。刀身透發的銳氣更能虛空切入氣化而成的光盾,春恒的右掌頓時血花迸濺,要不是縮手及時,只怕整條手臂都得被卸下。
「休得傷我師哥!」陽離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一招能有此威力,竟連春恒也招架不住,情急之下只能向鬼滅倉促揮劍。
原來鬼滅這一著「圍魏救趙」真正用意實為「聲東擊西」,出招襲擊春恒時力發千鈞,卻早已預留七分勁力,出其不備反擊背後的陽離。
晴嵐在短兵相接期間,深感春陽二老的行為不像其他人無恥,武學上的修為更讓人由衷敬佩,眼見老人關心則亂,自覺旁觀者清,著實不忍卒睹陽離就此栽在別人手上,也就好心提醒一句:「小心!」
果不其然,正當陽離逼近鬼滅背門的時候,此人扭頭轉身,手中吳鉤陡地朝著他的咽喉反手一勾,招式刁鑽, 顯然早有準備。
幸得晴嵐好心提醍,陽離得以及時往後彎腰避開。他再不敢輕敵,連忙收斂心神,揮劍還擊,劍身迸發一道純陽烈焰反壓對方。
鬼滅獰笑一聲,舉起吳鉤硬與他兵刃相抵,互拚內力,只是如此一來,高下立見。天之南陸激發的熱浪炙熱如焚,把他的雙臂灼成焦黑。奇怪的倒是,鬼滅這廝好像完全感覺不到半點火燒的痛楚,腳下絲毫不見退讓,只懂得一個勁兒地催逼內力抗衡。漸漸地,鬼滅紅筋暴現,血脈賁張,呼吸之間,全身隱隱透現一道不明黑氣,力量更以幾何級數急劇遞增。
陽離大惑不解,心下一怯,鬼滅欺身直進,緊接使出連環殺著,盡是與敵俱亡的招式,彷彿和對方有著什麼深仇大恨。陽離被這種拼命三郎的打法殺得節節敗退,但一身深厚內家修為畢竟比對方略勝一籌,不出數十招下來已經站穩陣腳。
「看我的!」陽離勃然震怒,打火似的揮動神劍重新「點燃」朱雀,定要給這歹人來個迎頭痛擊。神鳥再現,氣勢比起對付晴嵐的時候還要強上一倍有多。
鬼滅的獨眼瞪得老大,只顧緊握利刃,逕往朱雀扇翅帶動的烈焰衝了進去,剎時被熊熊火光吞噬殆盡。
在場眾多人裡面,晴嵐可算是最了解這二人在實力上的差距。陽離修為之高,自是不在話下。可她與鬼滅亦曾有過一面之緣,感覺這廝最予人深刻印象的,莫過於一身濃烈的殺氣。但論到武功,理應遠遠不及春陽二老的境界。
然而士別三日,刮目相待。鬼滅這個「吳下阿蒙」此刻散發出來的殺氣比起半個月前又豈止濃烈百倍,幾乎只差這麼一點便能光憑殺氣壓下春陽二老,跟上回所見,那種屈居人下,隱忍不發的勢頭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至於鬼滅手中的吳鉤就更是赫人,整口利刃從頭至尾都變得黑黝黝的,儼如惡魔伸出的彎曲利爪,半分不像這塵世之物。
晴嵐疑惑不解,柳月輪竟趁她沒為意,忽然從後給她來個深深的擁抱。
「小晴也察覺到了喔?」
使女被女主人嚇了一跳,臉紅害臊的說道:「月兒跑出來幹嘛,妳不是應該躲在老遠,照顧山家的女公子麼?」
柳月輪鬆開了手,指向南面的官道笑道:「妳瞧瞧那邊!」那條官道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只見謝施平和山璞二人同乘一騎,還有幾個心腹手下剛好策馬馳至。山璞坐在她的背後,略帶倦容,看來才剛甦醒不久的樣子,可身上的劍傷已經復元得七七八八,想必經過柳月輪的「仙法」悉心調理,情況已無甚大礙。
話說正當柳月輪專心替山璞治傷,離遠看見謝施平縱馬遄行於官道上,形色緊張,立即現身向義妹了解情況,幸好此時山璞的傷勢已好轉不少,也就放心將她交給義妹照顧,自己則先行一步,趕快回到晴嵐身邊。
謝施平按照她的吩咐,留下兩名隨從殿後,好讓有人知會謝魮今夜秣陵「禍從天降」,必須調遣部曲搜救被困瓦礫下的平民百姓。謝施平交待好一切,不想被拋離太遠,匆匆拎起山璞將她放上馬背,火速朝著南津大航的方向急起直追,隨後抵達。此女向來前簇後擁,這趟連夜趕路,走得匆忙,只能帶著七個近衞趕赴現場。
這七人自號「邙山七俠」,身手自是了得,未待少主發號施令,第一時間走上前來圍起一圈,三下五除二擺出一個鐵桶陣勢,好不威風。七俠主動向柳月輪大獻殷勤,二姐前二姐後的叫得十分親切熟絡,哄得神仙姐姐笑靨如花。
山璞嗤的一聲,哂笑道:「柳小娘子用得著你們這些前朝的『摸金校尉』來保護?」
邙山七俠師承盜墓賊不準,臭名昭著。去年漢軍攻克洛陽,控制了北邙一帶,七俠無所作為,為了生計,只好投身謝氏門下,充當謝施平的「暗衞」。可惜這幫人賊性難改,至今仍不忘隨身攜帶鐵釺、繩索、以及探鏟等謀生工具,以備「不時之需」。
一名摸金校尉掩著半邊嘴嘎嘎笑道:「這位女公子此言差矣,自從洛邑失守,北邙一帶的福地盡被胡虜略奪。我等已沒幹這種雞鳴狗盜的勾當多時,如今大伙兒跟著六姑娘,老實地過日子咧。」
另見一人咧嘴露出一口金牙,習慣性地用了手中探鏟輕力鋤地也不自知,「我們還打算到會稽那邊開墾耕地,順便試試種些桃花,不知是否可行哈!」
另見一人生得賊眉鼠眼,只管盯著椅桐手中的青銅古劍,搓著手笑道:「莫欺少年窮,說不定有朝一日,我們務農時順便掘出幾把越王劍、吳王矛就發達嘍。」
另見一少年面容俊朗,雙目卻離奇的被一層白紗蒙蔽,而且握著鐵釺在地上亂指一通,顯然是個瞎子,還一臉懵懂的問:「師兄,我們此行不是去柴桑找大秦國墓葬麼?」
原來此子是個不折不扣的路痴,對司州以外的地理環境壓根沒個概念。
謝施平白了盲眼少年一眼,不耐煩的說道:「還在磨蹭什麼,快叫鬼滅那叛徒停手!」
話音未落,朱雀鳥背陡然被黑氣化生的鬼爪挖穿個大洞,爆出漫天火屑。天上隨即掉下一條被烈火烤得焦臭的胳膊,相信已經無法鑒定這是誰人的殘肢了,只能說今夜的戰況空前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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