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一石尚且激起千重浪,卻不能在女劍士偏執的內心世界泛起一絲漣漪。
惡鬼可不管那麼多,那招「十步一殺」蓄勢待發已久,一經施展,竟連僅餘的一條手臂也跟著甩了出去。
奇怪的倒是,眼看那斷肢明明便可砍下至少十顆八顆人頭,它卻似受到干擾偏了方向,甚至故意繞道河畔,其勢也轉趨平穩,橫江欲渡片刻,倏地又越發急疾強勁,且在岸邊牽起不少湧浪,像有捲土重來的意味。
驀地,一波異常巨浪衝上岸邊,波高八丈,「鬼手」激起的浪花在地上投射重重爪影,看來這趟不把眾人一舉掩滅誓不罷休。
紀瞻本能反應挺劍擋在花青前面,意欲替她迎抗那張由斷鉤和棄肢合成的惡魔利爪。
眼下巨變驟生,花青卻連半句感激的說話也說不出口,就連向來心思縝密、冷靜沉穩的紀瞻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為了一個假小子、女劍士作出此等任性妄為的英雄救美舉動。
更何況貴為大晉的揚威將軍,理應拋下兒女私情,怎麼說都得留下有用之軀,在這亂世好好幹一番大事才對。
花青本來就不是他的人,何苦自作多情?
「青兒⋯⋯」紀瞻身處絕境之中,不禁又再回頭瞅她一眼。她的英姿、她的果敢、她的潑辣、她的狂勁,乃至她的一切一切,竟已粗暴的打破男子步入花甲,好不容易才達至的空明境界,正是臨老入花叢,這叫他一時怎生放下?
然而,花青心裡偏偏又只有王茂弘,壓根兒容不下第二個男人了。可惜她的「阿龍」,當今晉室的股肱重臣,現正忙著為他的元配夫人曹氏扇涼,大透恩愛。
造物弄人,這大概叫做緣份的錯配吧。
危急關頭,一柄滿佈銅鏽的古劍悄無聲息地穿過以紀瞻和花青為中心的咫尺,逕直闖入這拍岸驚濤。二人經過剎那的延遲,隨後便即聽到一串五弦琴聲,宛若清風徐來,掠過耳邊,與其說它悄無聲息,只是尚未探出個所以然來,這天籟也似的琴音便以「嗡」的一聲結束。
紀瞻仍被餘韻勾起心中種種情思,不禁輕聲嘆曰:「好高妙的琴音⋯⋯」
「紀公,這是劍鳴!」只是除了當事人花青以外,其他人縱有所覺,卻也無從識別。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cBhRXFnL6
紀瞻聞言回到現實當中,頭腦也清醒過來。花青身為劍士,亦迅速回到自己崗位,閃身擋在他前面,擺好獨門劍術的防衞架式。
便在此時,古劍自行在水中緩慢轉動,卻能憑虛生出一股吸勁,無形無相,力量之大,儼然定海神針。霎眼間滔天巨浪便如倒帶般重投江河懷抱,無法作惡,豈料那惡鬼死心不息,很快再度乘著黑風破浪而至。
柳月輪身凝半空,著實不忍痛下殺手,再三思量之下,心生一計,遂向晴嵐傳音入密。
『**此人一息尚存,真力不散,全賴有高人透過凝音線不斷給他傳遞魔音。小晴找機會把他打落水中,這樣較易找出凝音線流向,我定要把背後作法那人揪出來。**』
「我知道了。」晴嵐接收訊息的同時,剩亂一躍而起,幸得柳月輪多番傳功,女使體力早已回復充沛,且見她手執寒劍,覷準江上呼呼怒吹的黑風俯衝而下。
『**拜託妳先將這人冰封起來,我稍後再想辦法救他,希望仍有一線生機吧。**』
「月兒,妳太善良了⋯⋯」晴嵐眉頭輕皺,卻不感意外,只好依言揮劍,瞬時把天空的水氣凝結成冰。劍勢迅若奔雷,一路從高處下來,便如一根從天而降的冰柱,很多人皆以為是弘晨風本人使出其名揚天下的劍招「驚蟄冰雷」。
女使也不負眾望,「冰雷」一擊即中,竟能把電掣風馳的惡鬼閃凍於江面之上,緊接「噗通」一聲,整尊「冰雕塑像」頓時應聲沉沒。
柳月輪看得欣慰,不覺嬌嫡嫡的喊了出來,「小晴好厲害,弘伯父定會以你為榮的!」
晴嵐聽到這聲音當場打了個顫,卻不忘提醒她趕緊追緝幕後元兇,「妳還不快走!」
於是,二女一同悄悄的潛落水中摸黑探秘,果不其然,借著流水作為介質的轉折,很快便能洞察「魔音傳腦」的虛實。
「找到了!」柳月輪實也好奇,究竟是誰人如此惡毒,竟將好端端的一個活人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心中只會唸著廝殺砍伐,完全愍滅了人性。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nPm8OQVfT
『**小晴,我先走了。這裡交給妳。**』
「今天已有太多人遇害了。」柳月輪罕有地動怒,言訖立即動身,一路循著忽隱忽現的凝音線方向追查,誓言為天下除此大害。
老姥耷拉著腦袋,沉著聲線說道:「阿奴,妳又敗給好姊妹了。」
女童意甚不忿,冷哼一聲說道:「多年遍尋不著,沒想到卻是『六道輪迴』悄悄地把我那好姐姐送來這一隅之地,可算是對她特加優待啊。」
老姥好像心裡有鬼,不經意的把幕籬簷拉得更低一些。女童斜睨她一眼,瞧見老姥死狗似的端肩縮脖,不禁啞然失笑。
「嗄⋯都怪阿奴自己當年一時心軟⋯⋯」
「唉⋯都怪本尊自己當年一時心軟⋯⋯」
每思及此,二人總會悔不當初的齊聲感嘆,嗓子一高一低,幾已去到同步的合音境界。
正值月黑風高,大江上隱現幾點漁火。火光逞幽綠色,隨白露掩護,凌萬頃之茫然而來。與其說是漁火,這些吊詭的桅燈倒更像似用作照明墓壙陰溝的蠟炬。
少焉,為首那漁艇飄到江心的白鷺洲中央,施然停泊在婆孫二人身處的淺灘之上。
艇蓬下坐著一名體格魁梧的中年漢子,他的臉生得一副惡煞長相,左邊眉額還有個足有三寸長寬的交叉傷疤,可謂生人勿近。
女童向那漢子揮揮手,戲謔的笑道:「今夜到底吹什麼風了,竟把堂堂『石世龍與十八大盜』的大賊桃豹吹到大江下游這邊來?」
桃豹被「好人當賊扮」倒沒什麼違和感的,反而那個撐船的隨從率先發難,跳下小艇,大聲罵道:「丫頭,竟敢對貴為『十八騎』之雄的桃安步大人如此說話?何況我家大人兼任『君子營』密使,此行特來傳達軍師的指令,快叫妳家主人出來!」
女童小嘴一噘,便又說道:「哦,桃豹小賊不做買賣了?難道進過君子營的,就連綠林大盜都學懂悔過自新?」
老姥終於再也按捺不住,決定幫理不幫親,站到船夫一邊幫他責罵女童,「阿奴,跟妳說過多少遍了,不得直呼人家名諱!」
語畢,老姥連忙轉身向桃豹賠禮道:「我家阿奴出言不遜,多多得罪,還望大人見諒,老身在此見過君子營的密使了。」
桃豹躬身一揖,臉帶十分喜慶的笑容,向她陪笑道:「神將見笑。常言道『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世龍他雄才大略創建君子營,廣納天下儒士,福澤蒼生。桃豹亦自當洗心革面,為士卒先,得老老實實做個好榜樣。至於往日那些不光采的勾當嘛,大人就不必再提了。」
老姥也正色回桃豹個襝衽禮,「末將頞儞羅恭候多時,不知軍師他有何吩咐?」
船夫望著眼前人,恍然道:「什麼,她便是『十二藥叉大將』之一的頞儞羅大人?」
「大驚小怪的傢伙!」女童冷嗤一聲,看見這種鼠目寸光的小人嘴臉便很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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