噁心的觸感喚醒埃達斯的意識,衣服乾涸的血漬和汗水黏在身上又被大衣罩住,她撥開臉上的髮絲,鼻尖冒出白霧;凌晨的窗外黑壓壓一片,休息片刻的身體暫時恢復半成,她洗完澡換上毛衣,又披了件外套走出房間。
微弱的光從走廊末端移動到樓梯口,埃達斯手拿蠟燭一路向下,雖然她已經承諾那許會拋棄過往從頭開始,可那股烙印進血液的精神不停驅使她,最終還是敵不過本能來到地牢。
手才剛伸出,另一頭齊唱的聲音打斷她的動作,還有那再耳熟不過的旋律,是莫茵萊的國歌。
埃達斯一時間楞住,大腦被闖入的思緒干擾無法運作,剎那那些塵封的記憶鑽出海馬迴游回面前。
眼前從生鏽斑駁的鐵閘門變成用磚頭一塊塊建起的城牆,後方有一片廣闊的草地,軍隊會在那裡受訓,可更多的是和朋友休息時間的打鬧,一張張臉孔浮現,忘記的、快忘記的;活著的、入土的,她全想起來了,嘻笑的聲音在耳邊迴盪,傍晚後的營火在黑夜中閃爍。埃達斯心臟猛得抽痛,連同全身神經緊縮在一團,她大口喘氣,雙腳失力。
在國旗下誓言、在豔陽下高呼、在城堡下詠唱,她永遠沒有忘記那段日子,忘不掉。
「誰在外面?」裡面的人發現動靜出聲質問,埃達斯嚇得回過神,手上的蠟燭掉在地上熄滅,她倒退一步想逃跑,這時門被推開,埃里克的臉出現在唯一的光源裡。
「我想說來看看那傢伙到底要來這裡做什麼。」埃達斯在對方露面的前一秒恢復平靜的模樣,一隻腳擋住地上的蠟燭。
「你說那個士兵嗎?他只是來找朋友而已,然後一群人在下面唱國歌,沒什麽重要的。」男人聳肩,隨後敞開門縫讓她進門,她和值班的雅各打聲招呼後穿過第二個走廊沿著梯子爬下。微弱的燈光免強能看清視線,這裡搭起幾個帳篷,還給了他們一些禦寒的被褥,一群莫茵萊的士兵坐在地上有說有笑,但狀態看起來不太好。
「你怎麼來了?」奧格溫見到她有些意外。「你不用擔心我搞破壞,我只是想陪陪朋友們而已。」
「奧格溫,這是誰?」一見到陌生人讓他們瞬間變得戒備,埃達斯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這才緩和了氣氛。
「這位是埃達斯,首領請他來安頓我的,多虧他我才能來見你們。」奧格溫介紹道,即便如此其他幾人還是保持一定戒心。
「如何,在這裡睡得還不錯吧。」她露出笑容,希望自己看起來和藹一點,但從士兵的表情看起來沒什麼效果。
「差勁透了,這可比帳篷折磨人。」有人抱怨,扔出一條薄的可憐的毯子,上面還有咖啡色的污漬。
埃達斯見狀沒講話,而是走到角落拿出鑰匙打開隱藏櫃子,從裡頭抽出幾條墨綠色棉被扔給大夥。
「我知道你們比較習慣這個。」
眾人臉上不約而同出現錯愕之情,他們來回反覆檢查觸感,確實是軍營裡統一的寢具。
「你為什麼會有這個?」察覺到不妙的一人抬頭直視對方,「你從哪弄來的?」
「前一批被關在這裡的俘虜留下的,丟掉有點可惜我就收起來了。」此話一出那名士兵跳起來上前揪住她的衣領怒吼,奧格溫都攔不住。
「你們、你們到底對那些人做了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們,說啊!為什麼!」男人歇斯底里咆哮,全身的怒氣包圍埃達斯,可她只是冷眼看著,任憑那雙手架在自己脖子上。「給我們一點好處收留我們,是想把我們徹底榨乾後再餵給野狼吃吧,長得人模人樣卻幹盡這樣的骯髒事,你配得上當人嗎?」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做這種事了。」
「吵什麼,燈都還沒熄就敢這麼囂張啊。」這時埃里克和雅各出現在入口,兩個年輕殺的手氣勢完全不輸這些大人。「勸你們安分一點,這裡的任何人對你們都有處置權,所以現在最好立刻收回你的手。」
「明明就是你們這些人迫害我們,還喜歡裝得一副很仁慈的樣子,你以為我們會上當嗎?有多少我的兄弟姐妹是死在你們手下的,你自己算得清嗎?」情緒激動的男人氣到滿臉通紅,脖頸浮現出青筋。
「士兵啊,有些事情你必須要明白,人終將會死,而且在這個世上更是,你何必浪費生命去操心一個不會回來的人呢?你連自己都不確定能活多久,先自保吧,好好休息,日後談判的機會多的是。」雅各下來打圓場,分開劍拔弩張的眾人,埃里克走到男人身旁,眼神示意對方收手。
「她破例讓奧格溫來這裡,還拿防寒衣物給你們,看在這些份上,我們好好說話,別動粗。」
埃達斯一甩手輕鬆撥掉那人,眼看這群人對自己的敵意越來越大,她一秒也不想停留,轉身踏出門。
「不好好說嗎?我都替你爭取機會了。」埃里克回頭喊道,看了眼雅各後便追出去。
黑暗的走廊,明亮的腳步聲一前一後響著,埃里克一個箭步跟上同伴。
「我不想和那種人說話,你幫我講吧。」
「埃達斯。」奧格溫追上前想解釋清楚,然而埃達斯聽見他的聲音後臉色驟變,見狀埃里克回身直接伸手要對方閉嘴。「不是的,他們……他們只是太害怕了。」
「我沒興趣聽你解釋,這樣只會顯得你背叛你的同伴。」
「不是,他們沒有惡意,只是不小心惹你生氣了,還請你別……」
「我沒有生氣,也不會對他們怎麼樣。」說完她又往前走幾步,奧格溫想拉住她,但埃里克很快制止,他搖頭嘆了口氣,並不是很想介入這種話題。
「你們慢慢聊,我不多打擾。」他拍拍埃達斯肩膀,回去崗位繼續執勤。
「那些東西,真的是你說的那樣嗎?」他語氣懇求。「你們到底做了什麼?」
埃達斯嘆氣,眼神望向遠處的樓梯口。「那是之前政府發下來的救難物資,我把它放到地牢提供給囚犯的,這樣可以了嗎?」
「真的?」男人慢慢鬆開緊抓的手,「可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是我太自傲,被分配到這個莊園還剛好遇到我算你們幸運,我可沒有愛殺戮的嗜好,所以不需要擔心,回去和你的同伴團聚吧,這種機會不多了。」埃達斯抽開身體離開,奧格溫楞楞望著對方背影。
「你剛才是不是有聽到我們聊天?」
「我聽到你們在唱歌。」她沒有停下腳步,身體融入黑暗。
「那你怎麼不直接進來?」他不死心繼續追問,原以為對方會回頭,可隨著踩上石階的腳步聲變小,漆黑的走廊只剩奧格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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