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晚,狗仔失眠。
他躺臥在床,盯著漸漸變得不再陌生的天花板,向人神祈禱:「人神啊,請保佑我的父母,讓他們盡快接我回家。如果他們身上還有事情要辦,就請讓其他人⋯⋯」他回想起彷似噩夢的一天,「變回昨天那樣吧。」
然而,狗仔的期望落空了。第二天,才一起床,他便知道自己依然身處噩夢中,沒有醒來,也不會醒來。為了不讓老師擔心,他訛稱肚子不舒服,向莎莉老師借了兩本故事書,躲到樹下閱讀。
當晚,狗仔再度失眠。
想到明天也要繼續忍受寂寞,他在黑暗中崩潰了。眼淚奪眶而出,內心僅剩的堅強被孤寂蠶食殆盡,留下彷彿永無止境的絕望。他把被子蓋過頭頂,擔心哭聲被人聽見,恥笑自己的懦弱。
他的腦海浮現出父母的臉孔,盼望變成徹底的失望。兩星期過去,他完全沒有父母的消息,彷彿他們仍未發現兒子失蹤了。
「因為我是廢物,所以我被拋棄了。」狗仔第一次得出這個答案。他曾多次思考父母遺下自己在羅斯鎮的原因,想來想去也苦無結論,此時不禁呆了一呆。
「因為我是廢物,所以我被拋棄了⋯⋯」他嗚咽著說,悲傷決堤,哭得難以自制,已經不在乎被別人聽見。「我被拋棄了⋯⋯」他想起曾多次幻想父母突然出現接自己回家,不斷道歉並說出一個必須遺下他的重要理由。然後,他會成熟地原諒他們,三人一起到餐廳吃晚餐,邊吃邊分享孤兒院發生的種種趣事。
原來一切皆是幻影。他和其他院友並無不同,都是失去父母的孤兒。
翌日,狗仔走出寢室,看見彼得和他的兩個跟班站在走廊守候。「狗仔,你怎麼了?」彼得見狗仔一臉憔悴,主動搭話,「昨晚睡得不好嗎?」
「別叫我狗仔。」狗仔逕自往花園走去。
彼得快步追上狗仔,「狗仔,只要你願意聽話,我會允許其他人跟你說話。」
「你⋯⋯」狗仔停步,轉身看向彼得,想起曾經有人提醒自己要小心他。「原來是你在搞事!」
「你現在才知道?」彼得哈哈大笑,肥胖的他笑聲洪亮,「你也太笨了吧?」
「我要告訴老——」
彼得出拳重擊狗仔肚子:「你這樣做不會令我害怕。」狗仔痛得跪下,彎腰按著肚皮,喘不過氣,嘔心想吐。「老師幫不了你,你只能乖乖聽話。」
「我不聽!」
彼得怒火中燒,起腳橫踢,把狗仔掃倒在地。一個女孩剛好經過走廊,前路被地上蜷縮如蟲的狗仔擋住。彼得瞪了她一眼,那女孩跨過狗仔,急急逃往餐堂。
「你會聽的,你會聽的。」彼得俯視呻吟中的狗仔,「狗仔,你是正義的朋友吧?」見狗仔無視自己,他續道:「如果你不聽話,我就要找其他人代替你了。選誰好呢?你暗戀的那條魚人好不好?」
狗仔仰起頭說:「我沒有暗⋯⋯」
「不行吧。」站在彼得身後,頂著一頭紅髮的跟班打斷道,「這種事她可做不來。」
「她做不來?」彼得一臉難以置信,「我們可以好好訓練她。」
「怎樣訓練?」彼得的另一個跟班問。他的臉形像梨一樣上窄下闊,「她不接受訓練又如何?」語氣十分生硬,彷彿在背誦台詞。
「這很簡單。」彼得說,「不接受訓練的話,我們就對她處以極刑,不准所有人跟她說話。」他咧嘴一笑。「狗仔,這會很有趣,對吧?」他彎身問道。
「你不可以這樣做。」狗仔痛苦地說。
「我就是可以。」彼得自豪地說。等了大約三秒,他看向紅髮跟班,「喂,到你了。」
「是、是,」紅髮跟班一臉焦急,彷彿忘記了該說什麼,咬緊下唇的牙齒缺了一顆門牙。「對了,萬一她接受了訓練還是失敗怎麼辦?」
「她就會被院長送去護衛兵團。」彼得說,「剩下的魚生都得待在監獄吧。」
「什麼?」狗仔大吃一驚,「你想她做些什麼?」
「狗仔,你果然還是擔心人家啊。」彼得壞笑,「不想她有事,你乖乖聽話就好了。」
「我⋯⋯」狗仔猶豫的時候,眼前浮現兩幕背景皆是花園的畫面:一眾孩子不敢正眼瞧自己,臉上表情糾結;魚人女孩因為自責,含淚向自己道歉。「⋯⋯我會乖乖聽話。不過你要保證以後不再欺負其他人。」
「好,我向你保證。」彼得說,「如果你真的乖乖聽話。」
狗仔說:「我一定會乖乖聽話。」
「好,很好。」彼得彎身撫弄狗仔頭上的毛髮,突然誇張地嘆息一聲,「一早答應聽話,就不用被我打了,真是頭笨狗。」和兩個跟班一起笑著走往餐堂。
狗仔大字型躺在地板,凝視著天花板上的污跡,淚水在不知不覺間充滿眼眶。「太好了⋯⋯太好了⋯⋯」他抽泣著說,「他們不是真的討厭我⋯⋯」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lOekJ5Rwy
自此,狗仔像奴隸一樣聽從彼得的說話行事。他還扛起沙包的角色,讓孩子王把橫蠻脾氣發洩到自己身上。
三個月很快過去,狗仔已經習慣了孤兒院的生活,覺得一切都沒有所謂了。
狗仔飛快跑到人來人往的市集,用偷來的錢向小販購買糖果和果汁後,折返孤兒院。
回程途中,他瞧見院長挽著一個妙齡女子迎面而來。
孤兒院院長身形肥胖,蓄著鬍子,有著一對褐色眼睛。因為臉上的鷹鉤大鼻,他被孩子們暗中稱作「大鼻叔叔」。
大鼻叔叔很討厭這個綽號,找來老師調查創作花名的孩子,罰他一星期沒有自由時間,留在寢室自我反省。據說那個男孩流乾了一輩子份量的眼淚。
狗仔知道一旦被他發現自己偷錢,絕對會被五花大綁,踢出孤兒院,送往羅斯鎮護衛兵團。
他馬上旋身奔向小巷,打算繞路回家。嘭的一聲,狗仔只顧注視院長,撞上從巷內走出的類人男人。狗仔摔倒在地,捧在胸前的布袋受到衝擊,發出咔啦響聲。
「你還好嗎?」被狗仔撞到的男人問,他的身體彷彿由鋼鐵打造。
狗仔打開布袋,只見兩個玻璃瓶盡碎,盛著的果汁在袋身染上橙紅二色,連聲驚呼:「不好了!不好了!」
男人扶起狗仔,注意到他有幾處隱藏在毛髮下的傷痕,問道:「你身上的傷是怎樣得來的?」
狗仔沒有回答,心下慌亂,拾起布袋,推開男人,拔腿衝入小巷。
ns 15.158.61.4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