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德之歌 - 四、羅斯鎮的孤兒（8）

　　孩子們根據賴床時長抵達餐堂。他們瞧見德索提著水壺斟水，紛紛湧到他身邊打聲招呼，才去完成老師指派的工作。

　　其中幾個小孩纏著德索不放，莎莉老師只好出口相助：「我知道你們惦掛德索，但現在要先回座位吃早餐了。」在孩子們的幫助下，盛著熱騰騰早餐的盤子已經在三張餐桌擺好。

　　艾瑪老師回到餐堂時一臉疲憊，彷彿歷戰歸來的獵人，與不願起床的小小魔物經歷過一番搏鬥。幸好這日沒有孩子尿床，她總算可以和大家一起享用早餐。

　　圍著德索的小孩聽話回到座位坐下，彼得和他的兩個跟班最後現身。「狗仔！」彼得驚呼，嘴角揚起，大力拍手，彷彿提前收到想要的生日禮物，「你終於捨得回來了！」

　　「彼得，我提醒過你不可以這樣稱呼德索。」坐在中間長桌的短邊的艾瑪老師開口。

　　「我在叫你嗎？」彼得瞟了艾瑪老師一眼，目光輕蔑，「我怎樣叫他關你屁事。」

　　「你，你⋯⋯」艾瑪老師漲紅了臉，氣得說不出話。

　　「請你不要叫我狗仔。」德索望向站在餐堂入口的彼得，「我是德索。」

　　彼得呆了一呆，扭頭看了看左邊的紅髮跟班，又看了看右邊的梨臉跟班，三人同時爆出大笑。「狗仔啊，狗仔，」彼得捧腹大笑，「你在外面撞到了頭嗎？」

　　「我是德索。」

　　彼得的笑容像變質牛奶在臉上凝固。他瞪大雙眼，呼吸變得粗重，鼻孔張張合合，宛如小鳥拍翼。在場的孩子都知道彼得生氣了。「你是狗仔！」彼得揚聲宣告，「我叫你狗仔，在座每一個都叫你狗仔。」

　　「彼得，你不要太過分了。」莎莉老師說，「我不準——」

　　「閉嘴，臭婆娘！」彼得喊道，「你只是服侍我的僕人，想在這裏幹下去便立即閉嘴！」

　　莎莉老師一怔，掃了三桌孤兒一眼，只見他們瞧向自己，稚氣的臉龐上流露與他們不襯的擔憂。莎莉老師擔心一旦被院長解僱，照顧他們的責任便會全部落在艾瑪老師肩上。「沒有人能獨力承擔照顧三十三名孤兒的責任。」她心中清楚，無奈地看向德索。德索迎上她的目光，用力點了一下頭。

　　莎莉老師沒有錯過德索點頭前目光游移的瞬間。但是，她懂分輕重，只好壓抑內心的不忿和糾正彼得的念頭，咬著嘴唇坐在艾瑪老師身旁，思考之後如何補償德索。

　　彼得繞起雙臂，一臉不屑，哼的一聲，視線從莎莉老師身上移開，「狗仔，你忘了我們的約定嗎？」

　　「我當然記得。」德索說。他答應聽話，換取彼得不再欺負其他人。「不過，聽說我不在時，你並沒有遵守約定。」

　　「誰叫你擅自走了！」彼得怒喊，「你離開孤兒院前有得我批准嗎？」他邁步走向德索，每踏一步，老舊地板便發出嘎吱一聲。

　　莎莉老師見此心下慌亂，不知如何是好，雙手在桌下捏皺了長裙。「不用顧慮太多，」艾瑪老師說，「即管做你想做的事吧。」

　　莎莉老師拿定主意，拍案而起：「彼得！」

　　「老師，不用擔心。我應付得來。」德索站起，背靠陽光，面朝彼得，拔出木劍。

　　莎莉老師看向德索：「德索，你答應過⋯⋯」

　　「我沒有招惹他。」德索站立在餐桌後方的寬闊走道，衝著莎莉老師笑了笑，轉臉凝視彼得等人。

　　莎莉老師看著德索沐浴在晨光的身姿，有那麼一剎那，她眼前的不再是孩子，而是一位巍然屹立的英勇戰士。她怔了一怔，眨眨眼睛，雖然知道將來或許會後悔沒有出手阻止這場爭鬥，卻在心慌意亂中做了最不理性的決定：坐下旁觀。

　　「狗仔叼著一根木棒，就以為可以打敗我們。」彼得嘲笑，「你這麼快便忘了上次的教訓？」

　　「狗還真比人笨啊！」紅髮跟班說。

　　「對啊，竟然忘了誰是牠的主人。」梨臉跟班跟著上前。

　　德索眼見三人排成一列朝自己走來，兇神惡煞，磨拳擦掌，彷彿故事中的魔王與他的左右護法。「一個月不見，彼得好像長高了，也變得更壯。」他感覺他們比記憶中還更可怕，想起三個月來被他們欺負的經歷，心臟怦怦亂跳。他嘗試透過深呼吸恢復冷靜，鼻肺卻有如脫韁之馬，不受控制，愈奔愈快。

　　孩子們顧不上桌上的早餐，注意力都被彼得搶去。他們眼見大戰一觸即發，屏氣凝神，不敢妄動。某個男孩大喊：「狗仔，快點道歉啊！」

　　「你打不過他們三個的。」德索鄰座的女孩著急地說。

　　「冷靜，德索，冷靜。」德索心下慌張，「你也不是當日的狗仔了！」他握緊劍柄，回想為此刻做過的種種訓練。上星期四，陰暗下雨，雷根斯和卡羅琳一起陪他接受訓練，更邀請了一名旅店住客幫忙，模擬以一敵三的場面，讓德索從中學習。

　　不過，演練始終是演練，與實際下場時面對的壓力不可同日而語。

　　「對啊，狗仔。只要你下跪認錯，我會考慮原諒你。」彼得停下腳步，距離德索不足四米，「我給你五秒時間考慮，五，四⋯⋯」他舉起五指，隨著倒數，逐一下屈。

　　德索想起了雷根斯三天前的教誨。

　　三天前的夜晚，因為重返孤兒院的限期愈來愈近，德索心事重重，難以入睡。他轉換臥姿，目光越過熟睡的卡羅琳，望向還在寫信的雷根斯：「雷根斯，你會害怕上戰場嗎？」

　　「會啊。」雷根斯抬起頭。

　　「你也會？」

　　雷根斯轉頭，定眼看著德索。「每當我上戰場，就代表情勢危急，很多人死了。在場的人總是傷痕累累，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絕對不能輸。一旦打輸，所有人都會死。」他的瞳孔映著油燈的火光。「但有誰能百戰百勝呢？」

　　「你害怕時會怎樣做？」

　　「我會想想那些站在我身後的人，還有那些等候我平安回家的人。」雷根斯說，「他們會給我勇氣戰勝恐懼。」

　　德索想起孤兒院的孩子。「如果⋯⋯如果這樣做了還是害怕呢？」

　　雷根斯當時給出的答案言猶在耳。德索閉上雙眼，眼前敵人消失，喃喃的道：「人神，賜我力量，助我抗敵。」

　　「⋯⋯一，零。」

　　「德索，加油！」黛安大喊。其他孩子大為震撼，彷彿聽到有人大聲罵髒話。彼得指向黛安，手指因為憤怒而顫抖：「你，臭魚，我會叫院長踢你出孤兒院。」

　　「德索，加油！」黛安無懼威脅又一次喊道。

　　她的吶喊助威在眾孩的心湖掀起陣陣漣漪。他們想起彼得的所作所為，想起德索一直獨力承受彼得蠻橫無理的言行，積壓著對彼得的不滿一下子爆發出來。

　　「有膽也把我踢出去！」

　　「上啊德索！」

　　「德索加油！」

　　「打敗他們！」

　　他們鼓起勇氣，群起支持德索。

　　「啊！」彼得咆吼，「閉嘴，都給我閉嘴！竟敢反抗我？我要你們全部流落街頭！」

　　德索睜眼，訝異自己得到院友們的支持，心底湧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他凝視彼得，發覺眼前的孩子王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男孩，眼神堅定，不再害怕。

　　莎莉老師低頭默禱，盼望人神眷顧德索，原諒自己的無能為力。「莎莉，抬起頭。」艾瑪老師對她說：「做老師的要時刻關注自己的學生。你看清楚德索，他真的長大了。」

　　「歡迎回來！」彼得衝前，手肘抽後，扭腰發力，拳頭往德索的臉揮去。

　　這下攻擊強調力度，動作幅度過大，德索輕易看出它的破綻。「雷根斯的拳快得多了。」他暗忖，以輕盈腳步躲開彼得全力一擊。

　　接著德索大喝一聲，揮下學成出師後，劍士生涯的第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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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羅斯鎮的孤兒（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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