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章〈雨夜茉花〉
在這種時候，要是下場雨就好了。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htPNs8W8o
所有的悲傷與懊悔，全都被傾盆大雨帶走，不留下任何痕跡。
（不可能的……世界上才沒有這種好事。）
這裡是牧月村，巫人族的隱居之地，潘茉莉從小生長的故鄉。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MdcKfm2J3
當年日本人為了攏絡高山族，表示接納臺灣人成為日本天皇臣民，在此建立名為「高砂神社」的宗教建築，祭拜來自異國的陌生神靈。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JMTRko9nq
儘管知道殖民者背後的用意，部落每逢有人即將出征，還是按照日式習慣在神社前送別，相約不論生死都會回來此地相見。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nbsg4YyXp
神社不過就是個外殼，包括潘茉莉在內的族人心裡明白，無論過了多久，外觀如何改變，他們的信仰是存在天地之間，自然萬事萬物的魂靈。
（不管是土地的精靈，或者來自日本的神明，全都拋棄我們了嗎？）
那是時局與身分都陷入混亂的年代，部落子民的靈魂流落在外，盼望日本獲勝的族人不知該如何自處。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oytOfsGRE
臺灣正值戰後時期，政府致力抹除日本統治的痕跡，從路名、雕像到建築無一幸免。由於西方傳教士深入山林宣揚宗教，日本神社便在官方默許下被拆除，轉眼在各部落蓋起同樣陌生的建築。
（現在要往哪裡去？接下來又該怎麼辦……？）
今日的天空烏雲密布，卻遲遲沒有降雨，高砂神社經由工人之手拆除，堪用的木頭建材被搬往他處，最終只留下殘破的廢墟。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nAihS93e6
潘茉莉站在碎石瓦礫前，茫然盯著眼前破敗的光景，就如同他們被戰火燃燒殆盡，再也無法企及的夢想──
『妳好，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潘茉莉聽到背後傳來聲音，回頭恰好與一位中年男性對上目光，正是被派遣到他們部落傳教，名叫江瀚森的神父。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ovlqOYqU7
出乎意料的是，江瀚森並未使用中文，而是操持他們部落除了族語之外，得以用在對外溝通的日文。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dyFdYPuju
儘管江瀚森展現不同於外省人的親切態度，潘茉莉出於對外來者的警戒，並沒有馬上回答對方，轉頭繼續盯著神社的遺跡。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puHBHAVze
江瀚森見狀，並沒有抱怨潘茉莉的態度欠佳，而是默默來到她身邊，並肩注視眼前的廢墟光景。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8aLhkbI49
片刻過後，江瀚森長嘆一聲，道出成串意味不明的字句。
『以利，以利，拉馬撒巴各大尼？』
潘茉莉轉頭看向那人，不期然從江瀚森臉上讀出一絲悲傷之情，彷彿鏡子映照出當下的自己。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Uo0kMYv8Z
最終，潘茉莉還是無法按捺好奇心，隔了一會兒緩緩開口詢問。
『你在說什麼？』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zBZbxniKk
『這句話不是我，是耶穌說的。』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KV2vhQ3aG
『耶穌又是誰？』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ExhPokpk2
『他是聖父的獨生子，因為聖神降孕而誕生的聖子，代替人們受難的救世主。』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uHOQJAvZN
『聽不懂。』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dsjP5X726
『沒有關係，未來總有機會認識他，因為天主明白世間所有人的痛苦。』
一個聽都沒聽過，今天才知道的外國神，到底能夠明白什麼？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dCap3M7wu
潘茉莉不免心生排斥，下意識皺起眉頭，對比笑容開展在江瀚森臉上，搭配有如春風般的嗓音對她傾訴。
『我的神，我的神，為什麼離棄我？聖子耶穌被判處死刑，釘在十字架上受難時，痛苦不堪的他說了那句話，對無法拯救自己的信仰感到絕望。』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PncRKBjUY
『他被你們的神拋棄了？』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OeUvZbV2D
『並沒有喔！儘管耶穌在痛苦中死去，他因為得到聖神幫助而復活，最終升上天堂。』
江瀚森說到這裡，陽光般的視線與潘茉莉交會，在不經意之間照入她的心底。
『世間眾生都可能陷入絕望，處於人生最低潮的時刻，妳也有因為痛苦而感到憤怒的權利，但我想告訴妳的是，沒有人會被真正拋下。』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slOTlz64n
『明明大家都不在了？』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8BA7n4LRa
『現在有雲遮蔽，人不得見穹蒼的光亮，但風吹過，天又發晴──就像陽光隱藏在層層烏雲後面，看不到的東西並非不存在，而是一直在那裡守望著我們。』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zlJSolGOD
『一直都在那裡，永遠不會改變？』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AZXvFolG5
『是的。』
聽聞江瀚森的回答，潘茉莉確實生出一絲憧憬，儘管她沒辦法馬上相信。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D2dLNM29L
所幸這位神父沒有強迫什麼，就是留在部落幫忙她的族人，一方面在生活中提供醫療協助，另一方面開設教室教他們說國語，偶爾帶領大家唱唱聖歌。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tLwTEnTUL
江瀚森因為腳部受傷，行動不便又無法快跑，這樣的他還是逐漸融入部落，跟族人們打成一片。
即使沒有見過西方的神，不知道江瀚森口中的聖父、聖子、聖神是什麼，但如果這麼溫柔的人願意信仰，天主肯定不是邪惡的神明吧？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SwEyzzGoQ
潘茉莉漠然地想著，就這樣幾年過去，江瀚森因為羅馬教廷下令，必須從牧月村轉調其他地區。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A6q1GasbO
族人們對江瀚森即將離去感到不捨，潘茉莉也不例外，然而內心一角隱約知道，分離終究是在所難免的。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4fwNhblia
有了前面幾次經驗，她早已做好心理建設，準備在臨行之日送江瀚森離開，萬萬沒想到對方主動邀請潘茉莉和他離開部落。
『茉莉，妳願意加入我們，為這片土地奮鬥嗎？』
潘茉莉很清楚，就算歷史重來千千萬萬遍，自己都會在那個時候點頭答應，追隨江瀚森離開故鄉。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UrIlXVeeb
空有一身武藝的她，因為身為女性而無法上戰場殺敵，而留在巫術掛帥的部落當中，同樣不會受到周圍的認同與重視。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ZEFBCco6A
江瀚森選擇了自己而不是別人，潘茉莉不僅希望回報這份信任，也想要證明對方並沒有看走眼。
歷經幾番波折，潘茉莉對自己完成任務，無愧於江瀚森而感到驕傲。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9lloKL53q
不過，她同樣有自知之明的是，成功回收八大御先靈的現在，已經沒有自己可以發揮的舞臺。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cTgUYrQXv
潘茉莉想要留在現代都市，就必須找到謀生手段，然而在此之前，還有一個更難纏的問題必須解決。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uMvZe4M45
比如說這天午後，特地過來聖堂宿舍拜訪潘茉莉的男子，在她看來根本是不速之客。
「今天過得如何？潘茉莉小姐。」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zTDy6bASW
「之前還不錯。」
看到你之後就不好了，潘茉莉暗暗想著，站在宿舍門口的她和人保持距離，怒瞪眼前這位人高馬大的軍裝男子。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0jhU9GqNK
原因無他，來者正是那位名叫馮柏冬，至今對潘茉莉糾纏不清的軍官。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v2VdhzDH0
聽到語帶不善的回覆，馮柏冬完全沒有動怒，反而對這樣的她感到興味盎然，朝潘茉莉遞出手中的包裹。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vpAis8YOO
潘茉莉看了看包裹，又看了看眼前不可一世的軍官，帶著懷疑的眼神詢問道。
「這是什麼？」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GfgPW51pI
「改良式旗袍，送給潘茉莉小姐的禮物。」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I5FU7G3SM
「麻煩你拿回去，我不需要這份禮物。」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b7wvUY2Hp
「這可不行，晚點妳得穿上這套衣服，跟我出門一趟。」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XwHh5481o
「誰答應跟你一起出去？而且我自己明明有衣服──」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pbLq1QGLv
「妳說的是那套粉紅色格紋，看起來特別孩子氣的洋裝嗎？」
沒讓潘茉莉說完話，馮柏冬露出輕蔑的笑容，理所當然地繼續說了下去。
「勸妳最好不要，穿那種衣服去吃飯只是自取其辱，別說我沒警告過妳。」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4LInx7Vv7
「你……！」
念及彼此的身分落差，還有這時候不宜引起騷動，潘茉莉努力壓抑怒火，試著和對方理性溝通。
「晚點我要去面試，沒時間跟你攪和了，馮先生請回吧。」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EZpyXi13O
「關於這點妳不必擔心，那場面試已經取消了。」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ezDVqb3N6
「取消？為什麼？」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vK3UI2kHB
「當然是我親自告訴他們，妳是未來的官太太，不可能在這裡工作。」
馮柏冬輕描淡寫地說，渾然不覺自己的話語就像一記悶棍，惡狠狠地敲在潘茉莉頭上。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Wx5qAaJI1
腦袋一片空白，潘茉莉呆然注視眼前的軍裝男子，完全不敢置信他說了什麼。
「你為什麼……要這樣妨礙我……？」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ADxekQkSe
「妨礙？我一而再三表明會娶妳為妻，潘茉莉小姐卻執意出門找工作，妳才是在妨礙自己的前程。」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QLnQ0q6BZ
「馮先生！我不想嫁給你，不要太過分了！」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cHX2xjKka
「妳怎麼想並不重要，反正在下有的是時間，可以繼續陪妳耗下去。」
就像掠食者玩弄獵物，馮柏冬帶著笑意瞇起雙眼，對著潘茉莉宣言道。
「江瀚森神父遲早要回去梵諦岡，而妳在臺北找不到工作，究竟能夠支撐到什麼時候，我非常期待。」
馮柏冬對她撂下話語，充滿自信的他隨即轉身背對潘茉莉，頭也不回地離去。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lIPj2QRtI
來不及將包裹還給對方，潘茉莉在料峭風中抱著衣物，儘管身上修女服能隔絕邪靈入侵，卻沒辦法止住她當下感受到，從內心不絕湧出的寒意。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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