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天氣晴朗的午後，地龍就會現身潭邊，獨自享受溫暖的日光。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zgXbwO701
不過，自從接納鯊鹿兒一族定居於此，鹿王往往選在這個時段造訪水潭。
「地龍大人，妾身來找您了。」
鹿王化身人類女性的模樣，身穿成套民族服裝，還戴上花冠妝點頭部。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GnfF1iEEt
款款走近石頭上的地龍，鹿王拉著裙擺轉了一圈，笑臉盈盈地出言詢問。
「我學人類打扮自己，您覺得如何？」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woVrbt09O
『穿了人類的衣服，看起來就是人類的樣子。』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PjMJxO1AX
「……也是，您說得有道理。」
原本燦爛的笑容，在聽到地龍如此回應，蒙上淡淡一層陰霾。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VhNm8F67w
眼看鹿王閉口不語，地龍微歪腦袋，發自內心感到困惑。
（祂今天又怎麼了？）
不只是今天，每回跟鹿王見面的時候，這隻鬼怪都會做出奇妙之舉。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34pKtjyGR
某次叼著好幾條肥美鮮魚，還有某次摘來山菜和野果，一股腦兒全堆在地龍面前，只可惜自己還沒到吃飯時間，理所當然拒絕了鹿王張羅的食物。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XmvOaDB9H
儘管如此，鹿王並沒有因此氣餒，接下來又變了個花樣，滿山遍野尋找漂亮的奇花異草，專程跑一趟送給地龍當作禮物。
（平常管理族群，額外花時間做這些事，鹿王不覺得累嗎？）
若有多餘的時間能夠運用，地龍寧可拿來睡覺，溫存體力用來對抗外敵。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NLvdpkhg5
反觀鹿王平時四處巡邏，三天兩頭還要抽時間來拜訪祂──
『鹿王，如果沒其他事，祢快回去吧。』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GC2p1XCDP
「我給您添麻煩了嗎？」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7DDipODLd
『沒有。』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RiNnCr8cm
「那麼，妾身只想待在這裡，絕對不會打擾到地龍大人，還請您准許。」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mgLsqEdHh
『水潭有什麼吸引人的，讓祢這麼想留下來？』
聽聞地龍的話語，鹿王沉默幾秒，隨即發出咯咯輕笑聲。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GnyY2no2K
不解的地龍往旁望去，彼此目光隔空交會，瞳孔隱約映照出對方的身影。
「所有的一切，地龍大人。」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HNRgZxqyn
『所有的一切？』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Yti3rjTqj
「是的，子民可以在這裡安心度日，不必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妾身很感謝您。」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LUkT94IY5
『我什麼都沒有做，凡事靠祢們自己。』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Cjuo1zG5F
「這樣啊……」
正值季節交替，一陣寒風不期然吹過，鹿王隨之抖了抖身體。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0bZZWnVNk
畢竟身上長滿鱗片，貿然靠近只會帶來寒冷，地龍把自己變大一點，主動擋在上風處，避免鹿王以人類之軀承受風吹。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9NCS9DBss
鹿王稍微瞇起眼睛，仰望地龍的祂一掃先前沮喪，表情恢復平時的溫柔和煦。
「地龍大人。」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54WicB7KV
『什麼事？』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SqJka9MIN
「妾身希望可以像這樣，永遠跟您生活在一起。」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dCq9a60Yu
『……』
地龍從小住在水潭附近，藉由龍脈的土地之力提升道行，最終得以化身成為巨龍，進一步打倒其他鬼怪，掌管了水潭與周邊地區。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xIYR4UU2Y
名義上是這一帶的統治者，地龍向來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過且過地悠閒度日，任憑人類與鬼怪在此來來去去，除非危及龍脈否則不會輕易出手。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9EGole7lL
事實上，每個外來者都是過客，短暫停留便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鎮守龍脈的自己。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hHCbFcajw
所有一切就像浮光掠影，這個世界上不存在任何人事物，可以讓祂的內心有所動搖，執意想要把握些什麼，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祢留下來，我就會在。』
奇妙的是，地龍並不討厭現在這樣，有鹿王陪伴的平靜時光。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N6GrlRpDt
即使不太明白眼前的鬼怪，譬如祂不知從何時開始，改以「妾身」作為第一人稱，做出種種讓地龍不知如何是好的行為舉止。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l9HPQ7zq7
潭邊空氣微寒，任憑外界環境如何變化，不會影響祂們的關係──地龍如此相信著，不料現實狠狠打了祂一巴掌，摧毀自己所熟知的一切。
※※※
──我什麼都沒有做，凡事靠祢們自己。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zwVbSa4Mh
曾經的地龍這麼說過，鹿王萬萬沒有想到，對方是真的對周圍漠不關心，忽視這片土地上發生的慘劇。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漢人四處開墾田地，人多勢眾的他們最終還是深入山區，而那些替漢人撐腰，體內流有鬼怪血脈的異種人也不例外。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rpkbl7p41
覬覦龍脈賦予非人之物的恩惠，異種人不斷在邊界騷擾滋事，意圖搶奪鯊鹿兒的地盤，鹿王不得不以一族之長的身分出面調停。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fW3tge4B3
異種人的族長開出條件，宣稱鯊鹿兒一族若是以山珍野味款待，他們便會打道回府，信以為真的鹿王帶領部下上山打獵，沒想到那些異種人趁隙發動攻擊。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mnJPKUtWo
等到鹿王急忙趕回聚落，迎接祂的是歷經燒殺擄掠，村中老弱婦孺無一幸免，殘破不堪的血腥景象……
（停下，不可以再想了，妾身沒有資格難過。）
鹿王稍微定了定神，竭力讓自己保持平靜，出言安撫倖存的鯊鹿兒們，帶領剩下的族人逃往鄰近山區避難。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jlPJi6Axr
遠遠看著占據鯊鹿兒的聚落，修築堡壘並且派遣壯丁看守，彷彿在耀武揚威的異種人族長，鹿王恨恨地咬緊牙關。
（……就算是這樣，妾身還以為……）
一番波折過後，鹿王總算找到地方落腳，安頓好群鹿和為數不多，幸運逃過一劫的倖存者。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yTV9aAIM2
挑了個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鹿王隻身深入敵營，靠近地龍棲息的那座水潭，如今被漢人稱為日月潭的地點。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4CQw6XPNC
就像感應到外來者訪問，地龍在轉瞬間現形，漆黑如墨的雙眼依舊平靜，毫無波瀾地與鹿王對視。
『鹿王，祢和鯊鹿兒一族，準備離開這裡了？』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iQDb2396G
『不然呢？』
鹿王淒然一笑，依舊保持在白色梅花鹿的形態，沒有餘力化身成其他模樣。
『就像地龍大人說的，您什麼都沒有做，凡事靠我們自己。』
地龍是忠於本能，不具備人心的鬼怪，僅只對自己的地盤，對祂守護的龍脈負責。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Zll2EINjx
鯊鹿兒一族和鹿王自己，不過是因為沒有染指龍脈，才被允許待在地龍身邊，比較熟悉的一介過客。
『──鹿王？』
無明長夜，只有水潭盪晃著波光，隱隱照亮站立在岸邊，一大一小的異類身影。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HRLza1JTd
直到被地龍呼喚之時，鹿王才赫然察覺，兩行淚水正從自己眼眶滑落。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qmaQpHT1l
不願展露脆弱一面，祂立刻轉身面朝樹林，頭也不回地開口說道。
『妾身要走了，地龍大人。』
聽聞這句道別，地龍回了個「好」字，像塵埃也像落葉，輕描淡寫得根本微不足道。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6iChjB99Y
當鹿王準備邁開腳步，徹底將對方拋在腦後，殊不知另一句話語，乘著夜風飄進祂的耳裡。
『還好祢沒事，鹿王。』
鹿王從來沒有那麼痛恨過，自己的聽覺相比同類，甚至比大多數鬼怪來得靈敏，以至於無法漏聽任何一個字。
（這算什麼……您到底在想什麼？地龍大人……！）
所謂的七情六慾，不過是給予眾生煩惱，帶來無窮後患的罪惡根源。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miYUyoLOh
如今鯊鹿兒一族面臨存亡關頭，光是顧及自身就必須用盡全力，根本沒有餘裕考慮身外之物。
『假如守不住祖先的土地，讓那些異種人食髓知味，總有一天他們會入侵深山，徹底殲滅我們鯊鹿兒一族。』
在平地與鹿王分道揚鑣，堅持留守家園的年輕鯊鹿兒，事態的發展當真如祂所言，一語成讖。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4daxqVgAT
錯誤無法挽回，現在自己該做的不是難過，而是即使不擇手段，也要為族人找出一條活路。
（但是，妾身絕對不會忘記的。）
鹿王飛身竄出樹林，踏入山中空曠的區域，乍看彷彿是很久以前，鯊鹿兒曾經盡情奔馳，不受拘束的平原曠野。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qzUgRhx8X
再也遏止不住情緒，鹿王高高昂起脖子，對著無邊無際的夜空，放聲嘶喊。
（地龍大人，您聽到了嗎？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妾身一定會──）
在一邊冷眼旁觀，任由外敵奪走族人性命，無為的龍脈守護者。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7ysJtvcWR
即使是這樣的非人之物，如果失去同樣重要的東西，地龍是否就能明白何謂痛苦，真正理解鹿王的心情了？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IrazQMA0O
內心明白自己不過是在遷怒，鹿王仍然無法遏止這個惡毒的念頭，奔馳跳入幽深樹海。
（鯊鹿兒的祖先，肯定是對世界有所期待，才會來到陸地上吧。）
旁觀未知事物，懷抱不切實際的憧憬，悠遊大海的鯨鯊來到沙灘，翻滾之後化形成鹿。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RyyDkwGQ7
結果等待祂們的，盡是盯上漂亮毛皮而獵殺梅花鹿的人類，還有看準鯊鹿兒在陸地上變得虛弱，大舉進攻聚落的異種人。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pWw2Fei1x
非我族類的鬼怪，事不關己的祂們保持沉默，鯊鹿兒只能苦苦掙扎，無奈終究不屬於任何群體，必須靠自己在夾縫中求生存。
（我們到底是誰？我們的家在哪裡，接下來要往哪裡去……？）
鹿王身負帶領群鹿的重任，這些喪氣話決計不能向族人傾訴，然而此時此刻，唯一能夠承接脆弱心聲，那個憧憬的對象已經不復存在。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tbeHGfDZS
泣血般的鹿鳴迴盪片刻，終究還是消失在黑夜，唯獨曠野留在原地，卻是連同這個夜晚，一併被遺落於記憶的彼端。
〈鹿鳴曠野〉完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0rBxAtUP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