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在你身邊,我是最有資格說這種話的人,不是我自戀。當初阿黎也是用車禍後遺症的理由不斷拒絕我,有一段時間還躲我躲到令人生氣,她總是說『和我在一起會很辛苦』、『怕有一天會拖累妳』之類的話,哭得好傷心,明明那種事一點也不重要。我那時候還想說,問題什麼的兩個人一起總會有辦法解決,反正就等遇到了再說。我是選擇不哭出來的人,因為我不想放棄她,想讓她很容易就討好,畢竟是我先喜歡上人家的。」
自己說了那樣的話,結果兩個人還是很像,都是不想那麼快認輸的個性。這時候特別吃虧,會體驗到更多的痛苦過程。
「怎麼辦?我也是哭不出來呢。」他嘴角微揚。
「明明知道這樣難過著可能總有一天會被自己壓垮,但那個人或許值得。我是這樣想的。」
「哼哈哈,果然勸說無效呢。」女子擰開寶特瓶蓋,大口飲下透明卻被太陽曬得溫熱的水,爽快地噗哈一聲,心頭的陰霾看似一掃而空。
常常聽到的那句話在此刻的兩人身上被應證了,只要把心裡話說出來好像就真的會好過一點。
他起身從樹蔭下走至瞭望台,由上而下望去,海浪拍打著的沿岸邊,好像在大石頭旁邊有一條小徑。
「我們下去那邊看看。」
感覺好像也休息夠久了,後者應允,兩人便原路折返,改往下方的海邊走。腳下踩的路逐漸由羊腸小道轉為大石子路,有時他還需要一手拉著棕髮女子踩上岩石,避免跌倒。幸好今天為了要走路,兩人都穿上了好走的鞋。
這次是男人帶頭,帶著雖然去過上頭觀景台,卻沒有走下來岸邊過的女子去踏踏浪。初春的氣息還不是很濃,太陽給予的暖意在接近海時消失無蹤,不至冷的程度,但算是很涼爽吧。
他找了顆乾的石頭坐下,越接近海的石頭總有一點被打濕的痕跡,避免衣服變得溼溼黏黏,還是坐遠點來得好。
時間差不多接近中午,脫下鞋子去玩水的女孩光著一雙腿走了回來,連褲管處也濕了一圈。
她翻找著放在路以暮身旁的大帆布包,接著拿出兩個鐵盒子和兩份餐具。
「差不多餓了吧,這是午餐。」
他緩緩接過鐵盒,並打開蓋子瞧了一眼,又立刻蓋上。同一隻還帶著熱意的手掌覆上女子的額,擺出困惑的表情之後又放開。
「妳沒發燒。」
「靠,你很沒禮貌喔。」
「……我說了不要學妳女朋友罵髒話。」
畢竟每天外食的模範生朋友突然有天翹課出來玩還帶了兩人份的便當,這不是很奇怪嗎?又不是出來約會,也不是幼兒園小朋友的遠足。
「我知道了。不過我手上的這份,原本是要給阿黎的吧。讓我吃掉好嗎?」
「別管那麼多,既然給你了就是你的。她動的是腦部手術,結束之後應該會用一陣子的鼻胃管,便當……擺在那裡看也是浪費。」
男人的臉色在聽過她這一席話之後變得陰沉,再度提起因身體病痛還待在醫院的那位朋友,相比昨天看見她本人,現在反而更覺心疼。
他不知道她要動這麼大的手術。昨天還開心說著這週末可以出院的消息只是她一廂情願胡亂欺瞞,路以暮明白她不想讓他們擔心,但此刻他更後悔的是昨天因對方的謊言感到安心的自己。
纖瘦的臂伸出,隔著薄紗衣物輕拍女子的後背。他能感受到微微發抖的身體,那代表即將落下的淚。
柳范俞為了安慰他、顧慮他,壓下了自己的情緒。她在面對自己最愛之人倒下時所浮上的驚慌、害怕、無力感有多少?他不是不能想像,但同時也明白自己現在最能做的事只有陪伴。
因為他們是最懂彼此的摯友。
「因為擔心她而落下的眼淚不會被責怪,這是正常的情緒不是嗎?不需要壓抑的。」
感覺對方逐漸平靜下來之後,他便放開手,執起筷子享用女子準備的便當。菜色是很普通的高麗菜和肉絲炒豆乾,還有一顆梅子放在白飯中央,像是要模仿日式便當。
他好奇地挖了幾口飯配一點菜,微微蹙眉。幸好這時候柳范俞已經帶著便當到遠一點的石頭去吃了,不會看到他是因為吃了她做的菜而露出微妙的表情。
沒有鹹,甚至連蔬菜本身的味道都沒有,葉菜燙得爛爛的,還有幾片帶著焦黑的痕跡。他是第一次知道有人可以把高麗菜做得難吃。肉絲炒豆乾也是只有這兩樣食材的樣子,沒有任何調味該說是健康也有點困難,不過他還是把整個便當都吃下肚避免浪費。
「我的廚藝如何?給個評價吧。」
午覺過後,留著一頭棕色短髮造型的女子出現在他眼前。他揉揉眼睛,坐了起來。
「……。」看著對方恢復成平常的樣子,眼睛也沒有哭過之後的紅腫,他便暫時不擔心了。男人沒有正面回應她拋來的問句,反而站起來伸了懶腰。
「喔呀,看起來是不好吃喔。」
「是。」
「真沒禮貌啊。」
他們沒有特別說好,但兩人不約而同一起往回程,也就是車站的方向走,準備結束這短短的散心之旅。
搭車回到台北的時間也是大約四十多分鐘,這時的區間車人潮不像早上那麼多,因此他們一上車就有位置坐,感覺上剛才沒睡午覺的柳范俞很快便低著頭小歇,頭不自覺往身旁男人靠了過去。
回到台北大約是快要下午四點,聽說邵黎兒的手術已經結束了,不過還在等麻醉退掉所以還沒醒,現在邵母正在病房陪她。
兩人買了吃的打算給邵黎兒的母親,由於探病的人數仍是限制在兩個,因此由柳范俞先帶食物進去。等待交接進到病房,和許久不見的邵母打了招呼,與女兒同樣活潑年輕的態度此時消減許多,看得出年紀的臉上多添了幾分皺紋,染上與柳范俞相同的疲態。
「您辛苦了。」
「哪裡哪裡,有你們這些好朋友來看我家女兒我真的很開心。她老爸去處理事情了,雖然人在台北,卻不能過來一趟,真是傷腦筋吶。」
躺在病床上的女子因為麻藥尚未完全退去而一動不動,比起昨天,身上多了更多透明管、針頭、紗布與膠布,口鼻處也罩著氧氣罩。
他不知道這樣是不是代表她的身體狀況有好轉,因為看見邵黎兒手術後的虛弱模樣實在是無法說服他。
男人走進床頭,靜靜看著女子精緻的臉蛋。柳范俞說她的手術是腦部手術,確實被蜜色捲髮包覆的頭皮,只有在左側的一小塊正方形區域被剃除了,這或許是她母親替她和醫生溝通的吧。
「啊,對了。今天上午那位……呃,高高帥帥的同學有過來一趟,我記得你們寒假的時候有一起過來我們家玩。那個,讓我悄悄問一下,你是我們家阿黎的男朋友嗎?」
「咦?」婦人前後的句子有些對不太上,路以暮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他很明顯知道前面說的是指向楀桓,當然,他跟邵黎兒是很好的朋友。但說他是邵黎兒的男朋友……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不過他也是到現在才知道兩個女孩子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家長。
「因為那位同學只是在阿黎還沒進手術室時過來打聲招呼,你看起來……嗯,比較符合這個身分,你感覺很珍惜——」
「我不是。不過,我相信阿黎她有一天會介紹另一半給您的。她是個很好的人,您一定也會喜歡。」看著對方的誤會越來越深,他連忙解釋,並替柳范俞說了一點好話。
「這樣啊。」
她稍微冷靜下來之後,路以暮也打算先離開。既然邵黎兒還沒醒來,那繼續留在這裡也沒什麼用,乾脆先回去,也讓邵母可以休息或吃飯。
「那我先告辭了,明天有空的話再跟范俞一起過來。」
「哎呀呀呀呀等等,差點忘了。」婦人從小沙發上站起來,打開病床旁的小櫃,像是在翻找著什麼東西。「早上那位同學來的時候,有託我要拿給你一封信。」
「信?」
「是呀。哎,找到了。」她將手上一個橫式的淡黃色信封遞過來,路以暮接過之後只瞥了一眼,就先收到包包裡。再次向微笑著的邵母告別之後與女子一起離開醫院。
他很意外自己沒有胡思亂想,小心地不表露其他情緒讓柳范俞知道直到中途與對方分手,去超市購物完後回到家。
他在客廳放下包包,便到廚房去處理剛買回來的食材。他一次通常會買一個禮拜的份,因為幾乎都是自己煮和帶便當,這樣的量算是有點多了。
剛帶回來的食材有些是要馬上用,做成今天的晚餐,順便備一下明天的便當菜。這一陣子應該都不會外食了,至少也要等到邵黎兒出院才有機會和大家一起吃飯。
例行的事項結束後才去洗澡,今天特例是因為他特別喜歡這套服裝搭配,小孩子氣地想要多穿幾個小時。
吹過頭髮,他將髮尾微濕的長髮紮成鬆鬆的低丸子頭,準備休息時,才想起今天收到的信。
一股怒意油然而生,好不容易壓下的情緒又躁動了起來。他拿著信封前後翻看,沒有任何字跡,但隱約能看見裡頭有一張小卡。
他不好奇裡頭的內容,壓根兒就沒想要打開。男人隨手一扔,將帶有陽光味道的淡黃色信封丟進快要滿的客廳垃圾桶,便回到房間休息。打算明天就包去丟了。
有時間寫信,為什麼不回一下訊息?為什麼不親自過來,把想說的話說出口?這些理由似乎在他丟掉信的那一刻就不再重要了,因為那是離開他的人留下的東西。但既然已經打算離開,就應該沒什麼好說的才對。所以那表示他還沒下定決心。
他並不是放棄了才這麼做,但此刻的向楀桓在他看來,非常遜。
內心的喜歡已經無法改變。喜歡上了這個人,所以希望他能夠好好說實話,多依賴一點也可以,就像假期時互相聽彼此說話那樣。他相信這次也可以的,像從夜市回到民宿時的對話一樣,誠實地說出想法再來解決就好了。
怒火消退,潮汐現象帶來汪洋般的不安及失落。難過的感覺盤踞心頭,像揮不散的烏雲一樣讓他跌落冰點。
就是如此矛盾的心情。
但即便這段過程只能一個人痛苦,他也願意繼續等下去。只因為覺得那個人或許值得。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plNEUtxg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