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琴館是各個官員幕僚最愛的流連的地方之一,館裡餘音裊裊,薰香的輕煙浮游在空氣中,把那無形體的琴音纏繞出來。傍晚的時間,琴館裡只坐著三三兩兩的客人,大多都應是在家吃飯或是已經在酒家裡胡天胡地了。
聽著婉轉動聽的琴聲,吳恨的心情漸漸放鬆起來,他跟著卓德福走進那珠簾後的會館,兩人尋了個靠著牆邊的矮桌盤腿坐下。
坐了不久已是有穿著輕薄的紗織羅衣的侍女前來奉茶,她朝卓德福微微行禮,微笑著放下茶壺和杯子,在他身旁輕輕地調理起茶水,為整桌添滿了雨後的清新和香氣,也讓兩人之間似是蒙上了由茶香組成的雲霧。
在侍女優雅的動作下,兩個杯子裡的茶葉隨著熱水上下浮動,左右舒展著翩翩起舞,整個過程直到完成後,侍女皆是一言不發。
侍女離開後,卓德福把茶杯拿起,略帶粗糙的紅陶茶杯卻異常配合杯裡的茶湯,他輕呷了一口,瞇眼細品著那甘醇。
吳恨也拿起杯子,只是抿了幾下便又把杯子放下,待卓德福把杯子的茶水喝完後才說道:"胖子現在也不胖了呀。"
"沒辦法,為了科舉被我爹逼得飯都吃不上,自然就瘦下來了。"卓德福笑道:"只是沒想到大家在離別過後,竟然還能重逢。"
"而且還是在官場重逢,你都從五品了吧?"吳恨摸著茶杯底部,看著茶水輕輕搖晃:"各自都有前程了......嗎?"他輕聲低語。
"安平哥別笑話我,刑部員外郎可比不上你這位捕風神探,你那實權大得可怕呀。"卓德福把茶水一飲而盡,再為兩人添上新茶。
"那也是,我這官架子大得要刑部派人來接我風,也是頭一遭了。"吳恨輕笑,語氣略顯不滿。
卓德福表面帶笑,心中卻是一凜,瞬即說道:"這不也是上頭的指示嘛,倒是安平哥,你這些年都上哪了?我爹有托過以前的舊識幫忙找你,不過最後都是不了了知。"
"我去塞外了,反正關內也沒甚麼好留。"
卓德福默然,似是想起了那時吳恨離開的原由,兩人之間漸漸被沉默所填滿。
"別說這些了,今天不是來懷緬傷感的,說起來你怎麼帶我來茶館而不是去酒館,好歹熱鬧點嘛。"吳恨提起精神,把鬱悶的氣氛一掃而空。
"附庸風雅罷了,而且帶你來還是有點其他意思的。"卓德福笑道,此時琴聲漸止,館裡的客人也只剩他們兩個。
吳恨只覺香風漸起,原是琴師身前的布簾已被拉開,走出了一名娉婷的女子:只見她輕抿薄唇,眉眼如畫,身材高佻卻不臃腫,直到她坐在吳恨身旁,吳恨也沒能說出一句話來,只因眼前的琴師就是在他腦海裡的那位羊角辮女孩。
"安平哥,好久不見了。"聲線甜而不膩,也似娟娟泉水沁人心扉。
"二美?"吳恨有點震驚,沒想到這次上京竟能碰著兩個故人:"德福你早就知道,才會帶我來這?"
"那是當然,安平哥不是說要敘舊嗎?"卓德福滿意的笑著,和小時候奸計得逞的表情如出一轍:"就差明子我們就又再能重聚了。"
聽到趙明遠的名字,吳恨眼神略顯黯淡,旋即被他迅速的隱藏起來,他抬頭望向兩人:"真的能再見,真是太好了。"
三人沉醉在重逢的喜悅裡,就像當時圍坐在山頂的那塊巨石一般。
聊了足足兩個時辰,二美,現在的名謂是盧蒹葭在琴館門前,為帶著幾分酒意的吳恨和卓德福送行,她望著越行越遠的兩人,笑魘如花,旁邊的年幼侍女好奇地站在一旁:"葭姐,這兩個是甚麼達官貴人呀,竟然要您親自送出門。"
"他們呀,兩個都是我的英雄呢。"盧蒹葭摸摸身旁侍女的頭:"回館收拾吧。"侍女似懂非懂地跟著她一同走回館內。
吳恨和卓德福兩人搖搖晃晃地走在街上:"安......平哥,這次要在......京裡留多久?"卓德福舌頭有點大,話說得含糊不清。
"我也不知道,得等朝裡通知,這次可是由首輔大人召見。"吳恨隨意地說著,首輔二字讓卓德福的酒醒了好幾分。
"怎麼回事?"卓德福停下腳步:"安平哥你到底要匯報甚麼?"
"你真的不知道嗎?"走在前面的吳恨背對著卓德福:"我以為這就是為甚麼刑部派你來呢。"平靜的聲線蘊含著異樣的火花。
"我......”卓德福在官場浸淫了好幾年,豈會聽不出吳恨話中含意,他躊躇片刻,終於下定決心說道:"辰時蘆花館再見。"
吳恨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背著卓德福就這樣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回住處。
卓德福回到府上已是二更,門前為他開門的家僕輕聲提道:"左侍郎在客廳等著老爺您。"卓德福點點頭,步伐穩定地走進客廳。
"這麼晚還來叨擾賢侄你,實在是不好意思。"徐佑京嘴上雖如此說著,但卻一點抱歉的意思也感覺不到。
"左侍郎大人。"卓德福先朝他行了一禮,徐佑京擺手道:"行了,又不是在朝裡,就不用那麼多禮數了。"
卓德福緩緩坐下:"不知道叔叔前來所為何時?"其實他心中早已有數,只是想再三確認一番。
"沒別的事,就是想看看你對六扇門那家伙的評價。"
"不好說呢......"卓德福沉吟,徐佑京瞇眼笑道:"他不是你的童年玩伴嗎?有甚麼不好說的?"
卓德福的心在這句話後已是沉進海溝底,他在心裡微嘆,正色說道:"也只是幼年玩伴而已,我們都好些年沒見了,叔叔你也知道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他直視著徐佑京瞇起的雙眼,不帶一絲猶豫。
"不要緊,只要你幫我看好他就行,記得每天送信匯報,不必送我了。"說完,徐佑京便站起身來,他走到門前時,忽然想起了些甚麼,輕聲說道:"你很喜歡蘆花館的主人吧?這事完了以後連館帶人都會是你的。"
接著徐佑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客廳,就剩坐在桌旁的卓德福,盯著搖晃不定的燭光,臉上只有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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