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從金城國的南邊不眠不休地跑了將近一天，馬匹累了就在驛站換一匹，總算是在預定的時限內進到首都，路邊的風景也從茂密的林子變成熱鬧的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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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有一股香甜混雜著泥土的氣味，噠噠馬蹄聲蓋不掉的啜泣吵醒了周琬伶，她掙扎著張開眼睛，腦袋沉得像是進了水一般，整個身子沒有一處不疼，她坐臥在搖晃馬車的角落，從車門的縫隙微微透出一絲光線，十幾名年華不過二十的女子將馬車給塞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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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啦，整車就你睡的最久，我們都快要到了。」和周琬伶搭話的女子就坐在她旁邊，穿著一襲亮粉色的裙子，材質不輸以前周琬伶在周府的衣服，她長相普通，髮髻上的珠寶簪子都比她搶眼，「我是陳靜，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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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琬伶朝四周看，馬車內的女子有些穿得和陳靜一樣乾淨漂亮，臉上的神情緊張興奮，其他大多數的衣服都和她一樣，甚至比她還要破舊，他們一個個的眼睛都濕漉漉、肩膀一抽一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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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琬伶對眼前狀況皺了眉頭，她只記得自己寫好信交給了張叔，後面似乎還有人找她寫信，不過頭痛地讓她想不起來是誰，自己是如何上了這輛滿是女子的馬車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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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琬伶撐著身子坐得挺一些，硬木質地的地板坐的她屁股發疼，她向陳靜問道：「這裡是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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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靜挑著一邊眉頭，上下將周琬伶打量了一遍，這女人長的是不錯但穿著有些簡陋，她道：「看你的樣子，應該是被賣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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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周琬伶一臉茫然地盯著陳靜，她明白這個字的意思，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腦子還發疼，她不能理解陳靜的話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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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你家沒欠錢嗎？」見對方的表情陳靜反倒也不解了，她又開口道：「這馬車上的不是自願，就是被家裡人賣進宮換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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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宮！」聽見進宮兩字周琬伶眼睛睜的渾圓，怎麼自己忽然就要進宮了，而且還是被賣的？她一個人也沒欠人錢，怎麼會被賣？這兩年來，就算沒錢她也是替人寫信、做點簡單的工作籌錢，從來沒向人借過錢，無緣無故地為何就上了進宮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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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沒必要這麼驚訝吧？」陳靜睨著周琬伶，像這樣的反應下一步會怎麼演，她從上了馬車之後看了好幾遍，這次她打算先聲奪人，先告訴對方進宮的好處，免得到時又引起一車的人跟著哭起來，她開口道：「進宮一點也不可怕，沒被選成妃的就是宮女，你被賣幾年就做幾年，沒賣的又不想當宮女的就走人；至於被選成妃子的既能享盡榮華富貴，又能光宗耀祖，也沒什麼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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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靜故意說的大聲，整車人都聽見了，那些將目標放在妃子的人全露出贊同的表情，其餘的則還是一臉苦瓜樣，而周琬伶根本沒在聽她說話，她倏地從座位上起身，忍著全身筋骨的痠痛彎著身子往前走一邊道：「這一定是誤會，我沒被賣也沒打算進宮，我要下車跟他們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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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靜一把抓住她，「你要做什麼？馬車在進宮前，就算我們有人有內急也不會停下來，你這樣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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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我，我不能進宮！」周琬伶甩開陳靜，她這幾年隱姓埋名就是不想被找到，如今莫名其妙進宮，只要被發現她的身份，所有努力就全白費了，更不用說要是潁親王還是要她嫁，有了前科要再逃一次是難上加難，而就算潁親王不要她，只要被查出當年是逃出來的，她肯定也沒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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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琬伶跨過馬車上的人，左閃右踏地很快地來到馬車門邊，她手忙腳亂地擺弄著門把，但車門一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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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試了……」最靠近門邊的女子臉頰上留著兩行淚，纖長的睫毛蓋住低垂的雙眼聲音哽著道，剛上車時她也試過一次，「門是從外頭鎖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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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行……」周琬伶喃喃地道，她往後退了一點，將整扇車門放入自己的視線中，兩年前她費了多大心思，甚至還對小雲下手才從周府逃出，要她現在為了一扇車門就放棄她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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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輛馬車載過的女人不計其數，周琬伶並不是第一個想從車門上找出縫隙逃走的人，那門早就被封得死死，除了上下端能透光、換氣的隙縫外，連一根手指能伸出的洞都沒有，整扇門更是用鐵製成的，就算想要強行突破也需要工具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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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試過了……沒有用的，這門比金庫還要密。」門邊的女人又再開口，聲音裡的絕望感比第一次說話時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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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們，我還沒試過。」周琬伶不肯罷休，她蹲在車門前找著其他人沒找到的破門方法，細聲地對自己道：「一定還有方法，一定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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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見她不肯放棄想起了剛上車的自己便紛紛掉出淚珠，馬車內頓時又滿是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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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時間過去，馬車的速度明顯地慢了下來，周琬伶還沒找到出去的方法，她的腦子在不知不覺中被自己關進大牢的畫面填滿，雙眼也跟著噙出淚來，再這樣下去她就會進宮、被發現當年逃走的事，終其一生窩在獄中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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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不能這麼懦弱。」周琬伶和自己說，她甩了甩頭，揩去眼角的淚水，現在逃不了也無妨，到了皇宮只要不被認出來，再和他們解釋自己不是進宮選秀的人就好，她周琬伶不欠人一毛一角，肯定是有哪裡誤會，她坐回角落，暗暗等著馬車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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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馬車停止移動，外頭透進來的光變得有些陰暗，周琬伶推測他們已經進入宮殿某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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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太監打開車門，翻開手上的名冊對裡頭吆喝：「喊到名的下車——張梅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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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果然停在室內，從車裡頭看出去能見到一扇鎖著的對開紅色大門，牆上的油燈對稱擺著，搖曳的火光散發著燃油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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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地整輛馬車的人全走光了，周琬伶是最後一個被叫到名字的人，她跳下馬車一邊道：「大人，您似乎是有哪裡誤會了，我沒有打算要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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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掃了周琬伶一遍，這份工作他做了好幾回，找藉口的人他見多了，最好的應付方法就是裝作沒辦法，「這些話別對我說，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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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揮揮袖子便不再理會周琬伶，她不死心又追了上去道：「大人您聽我說，我王宛沒親沒戚，不可能替人賣身還錢，更沒有欠人錢，也非自願進宮，這一定有什麼誤會。」周琬伶一個箭步擋在太監前面：「沒準是您們抓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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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瞅著周琬伶心裡是想破口大罵一番，但每一個進宮的女人在未來都有可能成為妃子甚至皇后，而偏偏這煩人的女子長得還不錯，他耐著性子嘆了口氣將手上的名冊翻開道：「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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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王單名一個宛，宛如的宛，從三口井村來的。」周琬伶帶著期待之情等著太監和她道失禮，說他們的確抓錯人了，王宛這個假名不罕見，肯定只是同名同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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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兒？」太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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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琬伶點了點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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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沒錯，的確是你。」太監將名冊亮給周琬伶看，「除非三口井村還有一個孤兒也剛好叫王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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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怎麼會？」周琬伶滿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名冊，但那上頭寫的的確是王宛，也是來自三井口村，就連生辰也是她騙老闆娘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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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啪的闔上名冊，「名冊上寫了：三萬兩銀子十年。除非你現在拿得出三萬兩銀子贖身，否則就得做十年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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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琬伶這輩子連在周府也沒看過三萬兩，更別說是賣身的三萬兩，「不可能，這一定有哪裡搞錯了！」她不甘心地想扯過名冊看個清楚，卻被太監一把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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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面有難色地無奈道：「哎喲，大姐算小的求您了，放過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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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琬伶踉蹌摔倒在地上，左手的袖子掀了起來，露出兩年前她自己劃出的疤痕，為了不要進宮她騙了周府上下，連最信任她的小雲、哥哥都背叛了，沒想到最後還是來到這座華麗的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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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嫁潁親王除了想見阿水外，也想像他一樣遊歷世界各地，看遍金城國甚至西域的文化，就因如此才不顧一切逃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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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捉弄人，繞了一大圈，她終究進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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