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這是戴潮春起的名字，源於鬼怪宣稱自己無姓無名，隨便他怎麼稱呼都可以。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qOLdz9t1R
事實上，此前鬼怪確實沒有像樣的姓名，就只是被迫從沿海地區逃入山林，一隻離群索居的異類。
很久以前，白梅曾經是族群中的一員，當時正值人類四處開闢田地的年代，支配南臺灣的執政者利用軍隊進行大規模墾荒。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vhYJCLTAh
家園遭到外敵入侵，首領選擇撤退而非抗戰到底，下令所有族人跟著祂遷往內陸。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zOrQoI60n
年輕的自己忿忿不平，無法原諒那些奪走同胞性命，蠶食鯨吞故鄉土地的人類，堅持留下來抵抗入侵者。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hGhF8IcYX
然而，追隨白梅的族人全軍覆沒，祂因為愧疚無法厚著臉皮回歸族群，後來又在山中被成群結隊的野狗襲擊，差點丟了性命。
（戴萬生和吾王不一樣，而且他還有我在，起義一定可以成功。）
鬼怪與人類簽訂契約，不僅可以獲得強大的異能，只要完成對方的三個願望，就能蛻變成為神明。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T5AaCkX9L
異能與成神強弱，取決當事者許下何種願望，心願牽涉的生命與因果越多，越能超越作為生物的極限，連業障都能納為己用。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uXn7lS66I
出手拯救白梅的戴潮春，他是自己唯一認可的人類，願意從旁輔佐對方達成理想。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GX7ghRXi1
為了人民揭竿起義，這個願望讓白梅可以行使異能，從背後操控原本就對現狀不滿，賭上性命謀求翻身機會的民眾。
（讓戴萬生坐上皇帝的位置，到了那個時候──）
成為神明的自己，就可以重回族群跟大家相聚了，對吧？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BVVBXmMm9
這回肯定能夠驅逐那些來自對岸，在故鄉土地上為所欲為的人類，白梅原本是這麼打算的。
（為什麼？明明一開始很順利的，怎麼會這樣……？）
為了解決軍隊的財源問題，戴潮春底下的將領揮兵攻打鹿港，意圖拿下彰化的海運跟商業重鎮，結果卻是功敗垂成。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hUMdBgLTN
以鹿港的戰役為分界，紅旗軍勢頭大不如前，兵力因為戰況陷入膠著而不斷消耗，規模更是遠遠不及受過軍事訓練，更進一步徵召在地人民加入平亂的白旗軍。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XXVaVMoBk
眼看紅旗軍屢戰屢敗，好幾個支持自己的村莊遭到殲滅，戴潮春決定接受部下建議，主動出面向大清投降。
「戴萬生，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2BiwS1o0c
「當然，吾必須主動出面認罪，否則只會連累更多人。」
身處平常用於議事的廂房，戴潮春面色凝重，對著氣急敗壞的白梅搖了搖頭。
「鄉親父老把希望寄託在起義，是吾辜負所有人，讓無數漳州子弟為此犧牲，現在正是贖罪之時。」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s4c6xRX5w
「贖什麼罪啊？古人都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該做的不是自投羅網，而是逃出彰化，另起爐灶才對！」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adTKfAHgV
「不，在生死關頭置平民百姓於不顧，吾跟魚肉鄉民的高官有何不同？」
戴潮春說到這裡，冷不防淒然一笑，凝視白梅的目光轉為柔和。
「您做得夠多了，請不必對吾感到虧欠，白梅大人。」
聽聞戴潮春這麼說，白梅不由得一陣冷汗直流，努力忽視內心萌生的不安。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pyYdkLi2u
白梅語塞之際，戴潮春已經指向祂的脖子，以稀疏平常的態度開口說道。
「吾曾經在山上救了一隻梅花鹿，直到今日都記得很清楚，在牠脖子上有著像梅花一樣，毛色純白的花紋。」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aCYDixsoZ
「既然知道真相，你為什麼要相信我？」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VD2PJd2Rk
「因為您選擇了萬生，相信吾有能力扭轉時局，無論是神仙、鬼怪或人類，都不會改變您伸出援手的事實。」
戴潮春微微彎腰，向白梅鞠躬作揖，接著轉身走向廂房門口。
「不過現在，吾必須走了，你要好好保重。」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9o7f2wC9Y
「！……等等，不要走──」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imRIXTPa6
「白梅大人記得嗎？吾的願望還剩下兩個，」
察覺白梅即將追來，戴潮春頭也不回，以平靜的口吻道出話語。
「吾向您許願，保佑鄉親父老與彰化的百姓們平安無事，還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希望您能夠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在這個世上活下去。」
直到最後一刻，戴潮春都沒有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人的幸福而祈求。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6lRQwb2U0
白梅無比清楚感覺到，這是上天對祂的考驗──即使違背自己的意志，旁觀那個重要的人走向死亡，祂能否確實完成對方的心願？
（為什麼會是這種結果？到底為什麼……！）
通過考驗的鬼怪方能成神，倘若無法達成條件，雙方的契約便不再生效。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QRdLz5NF3
被戴潮春的願望所束縛，白梅不得不坐視對方走出廂房，準備向在地官府投案。
（萬生！不要丟下我，萬生！）
戴潮春遣散名下的所有奴僕，獨自坐上轎子前往北斗，抵達僅次於彰化縣城跟鹿港的第三大城，向駐守其中的大清高官丁曰健投降。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KguUMAXc0
丁曰健帶領眾多官兵，大步流星走到戴潮春面前，厲聲質問反叛政府的賊人。
「逆賊戴萬生，你為何率眾造反？」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pUqvmFxVB
「這是吾一個人的意思，與平民百姓無關。」
丁曰健聽完怒不可遏，命令部下處決中年男子，就地正法。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8wgaP0cG6
官兵得到指示，立刻舉起手中刀刃，往戴潮春的脖頸狠狠抹去。
『──萬生！』
無人能夠聽見，呼嘯北風聲中，那聲撕心裂肺的呼喊。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hPULNIGtz
至今緊跟在戴潮春轎子後方，白梅在頃刻間化形為鹿，奔向倒在血泊之中，已然身首異處的男子。
『萬……生……不要啊！萬生──！』
同治二年，十二月的彰化。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lqyyvos0N
民亂首領戴潮春，出面投降丁曰健，但因為其出言不遜，遭到丁曰健命令陳捷元將他斬殺。
戴潮春死後，紅旗軍的將領持續奮戰，無奈大勢已去，這場亂事在隔年五月被平定，終結了長達三年多的戴氏政權。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u5JmS0CNT
支持戴潮春的人逐一被處死，曾經在彰化叱吒風雲、持有無數土地跟資產的戴家，名下所有財產都遭到政府查封，被趁虛而入的權貴瓜分殆盡。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khF7SD6J5
樹倒猢猻散，歷史也為戴潮春蓋棺論定，將其定位為民亂首領，無人知曉他曾是樂善好施，熱心幫助鄉里的富家子弟。
（你都不在了，到底要我怎麼保重？萬生……）
盡量保住彰化當地的百姓，不要讓傷亡繼續擴大，種種變故讓白梅心力交瘁。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feaZuGsXU
至於戴潮春最後的心願，許下願望的當事人已然逝去，自己再也看不見他，聽不見那一聲聲呼喚白梅的聲音。
※※※
青年沒有夢想，也沒有人生目標。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QaT8NSSA9
除卻身強體壯不說，每天就是渾渾噩噩度日，有錢就拿去賭博喝酒，想當然總是兩手空空。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81eVqUqY1
但是在這個時代，認真過生活有什麼意義？財富終究是被少數人掌握，農民只能租借田地維生，辛苦耕耘的成果還要上繳，白白便宜了那些地主跟高官。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uycP5ZFDL
與其日復一日替人做牛做馬，青年選擇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僅靠護送郊商的商隊維生。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aWBzfKpch
高風險的工作進帳豐碩，接下來又有悠閒日子可以過，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生活。
（嘖……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臺南水仙宮，這裡除了是祭拜大禹的信仰中心，實際上是郊商們的總部。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krrVsSVSR
往來各地商人以此為據點，在地方上展開眾多公益事業，如建橋、鋪路、修廟，乃至捐錢、團結義民對抗外敵入侵。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cYZG207FV
青年也是信徒之一，每次都在出發前來水仙宮祭拜神明，祈求護衛任務一路平安。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AiyMEKxuy
不過，最近他除了原本的願望，多了一個始料未及的心願。
（那個白衣少年，不知道最近如何？）
自從在山上邂逅白衣褐髮，有著俊秀少年外表的非人之物，青年總是在不經意之時想起對方。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C2RTOBcA9
向來沒有對人產生執著，有生理需求也選擇用金錢解決，還是第一次很明確想要什麼。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BQYWOTYoL
即使青年自己明白，非人之物終究是碰不得的，想要再見一次面更是難上加難，可遇而不可求。
（水仙尊王大人，請您保佑我們商隊，還有讓我跟祂再見一面。）
從結論來說，神明實現青年的願望，只不過用了一種極端的方式。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9skkAzpg0
當天他們護送商隊的途中，不幸遭遇土匪打劫貨物，青年力戰到底還是不敵對方，自覺吾命休矣的瞬間，奇蹟發生了。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b64qxGwuE
一身白色長袍，褐髮披散在肩頭的少年，翩然降臨在山間。
「是祢──」
看似弱不經風的少年，出拳擊碎土匪的腦袋，徒手貫穿了另一人的胸膛，鮮血濺了一身也面不改色。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8m2kiPInV
青年愣愣地跪在旁邊，眼看純白長袍在風中翻飛，逐漸浸濕成為血紅色。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06D1DULUD
不出多時，成群結隊的土匪遭到殲滅，面無表情的少年回頭看向青年，臉部彷彿結了一層霜似的冰冷。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hINgTsyHq
面對超乎想像，擁有怪力的非人之物，青年自覺他肯定是神智失常了，因為自己完全不覺得害怕，反而下意識朝對方道出疑問。
「祢沒事吧？」
長袍少年並沒有受傷，也沒有任何異狀，然而青年就是知道，對方身上的血是為了掩蓋悲傷，努力想要掩飾脆弱的障眼法。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V6tonCw8n
聽到他這麼說，長袍少年愣在原地，隨後狠狠皺起眉頭，低聲對青年撂下話語。
「──滾。」
出言驅逐人的明明是少年，祂卻比青年更快動作，化身成為一隻梅花鹿，消失在不知何時飄盪在山林的白霧當中。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rISKwvsh1
青年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到想通的時候，不由得啞然失笑，努力鞭笞受傷的身體站起來。
（還好貨物沒有被搶走，得想辦法回去覆命才行。）
一直以來渾渾噩噩，找不到意義的生命，突然之間生出了目標。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WGP6WVjOk
必須把受傷的夥伴帶回去，到臺南水仙宮感謝神明，還有──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0jzuHKAyu
只要繼續活著，就有機會再次見面，不管是用什麼形式。
（對，一定會再見面的。）
迷霧在林中蔓延到無盡遠處，青年的內心反而無比清明。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8RE3QRaEo
他清楚的是，有如寒梅一般脆弱而堅忍的白色身影，必然在自己尚未到達的某個地方，等待著再次被人看見的那天。
〈白霧尋梅〉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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