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和忠雄聊到深夜,所以我下床時輕手輕腳的避免吵醒他。引導水流盥洗,直到著裝完成以後紅鹿都沒有太大動作,只有穩定的呼吸聲。
出了宿舍區域,在學院缺乏明顯特徵的走廊上移動。先前安裝的應用程式提醒我該在哪個岔路轉彎,繼續往前一段距離以後,終端便發出了抵達目的地的音效。
「啊,里希特。」金屬滑門在我身後闔上,一匹蜜獾從他的工作站抬起頭來向我打招呼。「來清委託的嗎?」
「是的,開普敦先生。最後一單了,我想在學期正式開始前全部完成。」我向對方鞠躬致意,忍不住瞥了眼自蜜獾額頭往後延伸的一整片銀白色毛髮,那視覺效果總是讓我覺得他的五官比例有點怪。「『先鋒』的人來了嗎?」
「還沒,不過我想應該差不多了。」開普敦在站台的終端上敲幾下以後說道。「你可以先進去等,大門啟動也需要時間。」
「麻煩了。」我再次點頭道謝,便走到房間深處,等待厚重的防爆門開啟。
高分子合金與混凝土結構非常緩慢的沿著水平軌道滑開,終於等到露出的空隙足以讓我通過時,我立刻側身鑽進去,不想繼續站著乾等。要讓它完全開啟,可是需要花上足足五分鐘。
通過防爆門後,便進入了內部房間。我可以透過鋪設在挑高樓層的玻璃牆,看見目前空無一人的控制室。控制室的透明牆上映著某種特殊結構的倒影,那就是開普敦先生先前提到的大門。
許多刻著獨特符號的磚石構造,以環形排列構成一個圓形的拱門,最下方的部分被充當通道的金屬斜坡遮住無法看到完整結構。啟動過程中,拱門上有著符號的磚石會沿著門框移動,直到特定的那一塊停在最高處。等待一段時間以後,其上的符號將亮起紅光,接著拱門中央空間便會出現對應的刻蝕。
看著這個有一點像某種古老撥號系統的裝置運作時,其中的神祕感總是令我深深著迷。
我知道開啟通往「塔」的大門,需要七個符號刻蝕定位,所以繼續默默注視著圍繞拱門中心旋轉的磚石。
我有很好的理由懷疑,如果給出其它正確的符號組合,開啟的門將能夠通往別處。
「哈囉,里希特。」一頭湯氏瞪羚進到內部房間,身後跟著另外四匹草食動物。「你總是這麼準時。」
「盡我所能。」我和田中前輩握手,迅速瞥了一眼好像有些不安的其他成員。
「都是新人,剛獲得許可,讓他們見見世面。」可能猜到我的疑惑,所以湯氏瞪羚替我解釋了。「你會介意跟我們一起繞繞嗎?我知道這和當初的委託內容不同,但是那時你還沒有許可。」前輩接著挨近身子,壓低聲音說道。「我們不會進入十層以後的高度,只是讓新人看看狀況而已。」
他用指甲在手腕上的高度儀敲了敲,使出十分有說服力的語氣向我承諾。
「當然,沒問題!」我以一個笑容回應,向湯氏瞪羚表示我很樂意。
與先鋒派系保持友好關係絕對是利大於弊的,再說,真的自己獨立探索之前,先跟其他人一起研究塔的樓層結構,我也看不出來有什麼壞處。
手指在繫於腰間手半劍的劍柄上摩娑了幾下,思考著田中前輩是不是因為注意到我有帶灰雪來,所以才臨時改變主意的。
不管緣由為何都不影響決定,所以我只是跟著田中前輩來到塔的大門前方。
前輩掏出鑰匙──一張有著肉眼不可視微小晶片的銀卡──準備讓大門感應。
「那是……『七夜的加冕』嗎?」一匹應該是山羊類群的草食動物低聲說道,朝我瞥了一眼之後便匆匆轉開視線。
「對,」有草食動物認得那幅雕塑,而且還知道作品名稱讓我十分訝異──這對聯邦來說應該是稍微冷門一點的主題。「講述犬科帝國建立的故事。」
「喔,我還覺得很奇怪,那是在畫什麼,為什麼那麼多大灰狼向郊狼下跪。」另一匹羚羊說道,從洞角的樣式判斷應該是旋角羚。
「等等,」田中前輩停下動作,回頭看過我們一遍。「你們全都看到相同的東西?」
幾匹草食動物面面相覷,接著各自對前輩點了點頭確認。
「有趣。」湯氏瞪羚回過頭,瞥了我繫在我腰際的灰雪。「果然是完整的精金武器嗎?」
從田中前輩的暗示,我理解到塔的變化和完整精金武器有關之外,漢普與虎徹前輩,甚至是忠雄,都沒有告訴其他人,灰雪是完整的精金武器。
大門打開以後,我展開意識,將所有人包覆其中,一抹淡淡的紅暈湧上視線。然後我們就直接上了台階,往高樓層移動。
一路上田中前輩一邊向其他人解釋著什麼,一邊在終端上紀錄,但我沒有仔細聽──我被別的東西佔去了心思。
我的認路能力非常低下,要記住沿途景物的機率只能說是微乎其微,但周遭環境的特徵,不知怎麼的一直給我某種……既視感?
對,不是我的錯覺,那個角落,那道階梯,還有,那片牆上的刻痕。
這和我在夢中遭遇的場景一模一樣。
我稍微往塔的領域推去,試探強度,得到了很讓人憂心的結論。
「前輩,」我立刻停下腳步,打斷正田中前輩,他正和其他人研究牆上那我不確定是否為某種繪畫一部分的灰色紋路。「我們的樓層高度是多少?」
「我們才跨過第二層而已,」瞪羚對我投來有點困惑的目光,那在他眼睛呈現鮮紅色的狀態看起來很怪。但顯前輩然從我的語氣中注意到了什麼,所以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腕。瞪羚表情頓時僵住,用拇指搓了搓高度計的螢幕表面。「這不可能啊……」他喃喃說道,抬起頭來環顧了一下四周。「我們在第五十層……」
前輩的答覆證實了我的擔憂,而就在此時,一陣在石質固體上拖曳的金屬刮擦聲引起我的注意,讓耳朵猛然豎起,並不自覺的握住劍柄。
「讓我們原路折返,」田中前輩低聲問道,向我諮詢。「你說呢?」
「好。」我也壓低聲音附議,一邊警戒的掃視著四周。
田中前輩去和其他人更新情況,讓他們注意並且放輕腳步,但大概因為不想引起恐慌,並沒講明我們實際的處境。
如果只是落單的幾隻烏賊,有了上次的經驗的話,我應該是能夠對付。但是,如果有這麼多人需要掩護的話……
在沉默的思索中,田中前輩和我對視一眼,看來想到差不多的事情。
可能肇因於詭譎的氛圍,或這是第一次和那麼多人一起進入塔的高樓層,我們錯落的腳步聲,好像在廣大空間迴盪堆疊成有些陰沉的旋律。這讓每一個轉角和陰影中,似乎有更高機率藏著窺探的雙眼──或,無數顆紅點。
就當差不多要抵達通往低樓層的階梯,正準備慶幸自己的好運氣時,我聽見金屬相互摩擦的尖銳聲響──太近了。
「你們直接離開好嗎?不要等我。」我向田中前輩低聲說道,將灰雪抽出來。「我會需要所有力量。」
瞪羚的表情有些猶豫,但他看了眼顯然嚇壞的其他草食動物以後點點頭,接著便領著他們繼續原路折返。
我轉過身,守在這條狹長走廊的盡頭,擺出霜的起手式。
要來了。
無數的紅點,塞滿了長廊。起伏不定的身軀,如自噩夢最深淵處漫溢而出的洪水,以欲將我徹底吞沒的洶湧態勢迎面撲來。
成群的烏賊堆疊在一起,我無法判斷那不可名狀的怪物有多少,只知道毫無疑問的,很多。
我將灰雪刺出,把一隻突然加速脫離湧動起伏著群體的烏賊貫穿,接著馬上收回劍勢,劈開第二隻竄到我身前的。
不行,這個數量太誇張了。
即使狹窄通道對我有利,我遲早還是會被掩沒的!
腳邊的殘骸開始堆疊,但看起來對烏賊一點妨礙都沒有,倒是我可以施展身形步法的空間不斷被壓縮。
當一感覺到田中前輩他們離開以後,我馬上收回領域,將意識灌進灰雪之中。
手半劍發出宏亮的共鳴,我一刻沒有延遲的使出雪式揮出大開大闔的劈砍。數道淡藍色的凌厲斬擊自空間中成形,向烏賊群衝去。我灌注的意識強度很高,所以斬擊一邊發出銳利的尖嘯聲,一邊切開塔的領域,同時將沿途所有烏賊攪得粉碎。
無數如雨點落下般的金屬碰撞聲傳來時,我雙腿失去控制的一軟,甚至來不及試著抓住什麼或用灰雪撐住自己。
但意料之外的,我靠到了一個非常結實穩固的東西上──結實穩固,而且溫暖。
一隻有力的手握上我的肩膀,同時以那厚實的胸膛將我撐住,讓我成功維持站姿沒有倒下。
我側過頭,看見了一匹毛色純白的狼,正用他鮮紅的雙眼對我投來興致昂然的神情。同時,自那狡獪笑容中露出的犬齒末梢,好像在陰暗的環境中閃爍著鋒芒。
低下視線,我從他佩在腰際的長劍樣式確認對方的身分。
「你是想要表達,這樣我們就扯平了嗎?」我歪著頭,語帶戲謔的笑道。「差多了好嗎,你當時可是重傷欸!」
那匹斯諾只是用鼻子噴了口氣,發出刻意嘲弄的哼聲,好像我說了什麼很難笑的笑話那樣。
大概是這個場景太有趣了,所以我也不由自主的笑出來。
不知怎麼的,我們此起彼落的奇怪笑聲,在塔的詭異廣大空間迴盪了一圈以後,聽起來似乎沒那麼奇怪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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