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選修課只有那兩節,下午剩下一堂呂氏春秋是必修,全班都會在班級教室上課。
只背著背包單邊的背帶,他一下課就離開教室,不想被他巴著講攝影的事。總是安分過著校園生活的路以暮完全不想跟向楀桓那種人當好朋友,但也不想搞壞關係。
亂糟糟的心情和他很不搭,老實說他早厭倦了這種被別人影響心情的日子。
簡單吃過午飯之後,他回到教室一角看著小說。路以暮總是挑好不會太顯眼、也不會太邊緣的位置,大概在教室中後偏左的靠窗位。淡藍色的遮光捲簾只拉了一半,照在書頁上的光點和反光令他難以清楚看見印刷字,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討厭秋天的陽光。
眉頭微皺,一邊注意著書中的劇情,時而和經過身旁的同學打招呼。綁著小馬尾的男人卻只是點個頭,沒有正眼看他們。
不久後老師也進了教室開始上課,他卻沒有想要把書收起來的意思,這本今天到期。
一頭棕色波浪捲長髮綁成公主頭,穿著碎花連身洋裝和白色針織外套的邱嫚綾很年輕,一點都不像是會出現在這所老學校的老師,不過聽說她是盧教授以前研究所的學生。現在除了擔任他們的呂氏春秋教師外,還擔任五專三的導師。
她也常常被路以暮當成速寫範本,偶爾拿作品給她時還會被先唸個幾句才收下,只有在那時候才感覺得出來她和盧教授有幾分相像。
前幾排的兩個空座位就在老師面前,雖然說大部分大學的老師都不太管了,學生沒來都是自己要負責的,但邱嫚綾是例外。
「他們兩個去哪了?」
她停下翻書的手,抬起視線望向周遭像是很有默契一起空下的兩個座位。好像是原本以為他們遲到,結果二十分鐘後都沒人進來。她就是這種即使學生已經十八了,還是會擔心他們安全的老師。
「老師,邵黎兒剛跟我說他們等下就到。」婉約的女聲難得地吸引了大眾的目光,邵黎兒的好友柳范俞,同時也是這個班的副班代右手拿著手機、左手高舉,像是下一秒就要把手機裡的內容繼續念出來。
大部分的人沒有質疑她,反而對她手機裡的對話紀錄比較有興趣,除了邵黎兒提出了兩人待在一起的證明以外,大家多半自行將「他們」裡的另一個人代入了受歡迎的向楀桓,特別引人遐想的原因不外乎就是她平常表現得一副跟他特別要好的樣子。
那或許是正常的,畢竟大數據顯示他很討人喜歡,多少也會有將他看成異性的情感出現,只是他似乎不曾回應過。
「老師……抱歉,我遲到了。」一頭蜜色波浪捲長髮的女子穿著掛脖露肩的寬鬆白洋裝,大剌剌蹲馬步扶著門框粗喘的樣子和她文雅的穿著不太搭調,很明顯是穿著厚底涼鞋努力跑過來的。
早已拜託好友帶到教室的書包現在已經放在座位上,她深呼吸幾口氣後便也走過座位間的走道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途中還放了張紙條在專心看著小說的他桌上,敲了敲木頭桌子,邵黎兒不喜歡他不認真聽她最喜歡的邱老師的課。
他有些疑惑,本人卻沒有想解釋的意思,乖乖拿出書本跟上進度,還時不時說些有意思的話帶動氣氛,算是她剛才打斷課堂的補償,老師根本完全忽略了她其實是身為班代的身分。
纖白手指將折成四折的淡黃色便條攤開,這很明顯是向楀桓給的,上面用好看的字寫著「早上十點,學校杏樹前見𖤐~」。
外拍的事,他是認真的啊。
他將內容悄悄記下,順手夾進正在看的小說封底。但這不代表他接受了對方的提議,只是當成備案,要是真的太無聊的話就去吧。
同時他也注意到邵黎兒回來時只有她一個人,後來那個空座位也一直維持在沒人的狀態,不知道是不是向楀桓和她講好的,她掩飾得很巧妙,說不定老師真的沒發現有人曠課。
背著黑色背包,風吹著側髮使視線中出現雜亂的黑線,不過不至於影響視線,以及他等公車的意願。男人伸手招了一輛開往圖書館的公車,這和他平常的路線不一樣,但還完書之後可以用走的繞回去租屋處。
去年父母回到老家嘉義,他則留在這裡念大學。當然學校有提供宿舍,但他太晚發現這件事了,早已經沒有空房。於是他住進大四畢業的學長剛退租的公寓,對房東來說馬上有人願意住進來還挺不錯的,有給他一點折扣。
公車經過了三四站,大約十分鐘左右的時間便到達市立圖書館。他的習慣是在門口櫃檯還完書之後會到翻譯文學區逛一圈,要是有喜歡的書就會借走。
倒也不是說三秋縋的文字看膩了,不過最近也很喜歡小坂流加,作家人生中出版的兩本作品都看了三次以上。
走在整齊排列的走道之間,瞄過不知看了幾次的書架,有時能從空出來的幾個位置看到隔壁排,常來這裡的結果就是他都快記得哪本書放在什麼位置了。
在熟悉的作家專區找到了住野夜,老樣子沒有看見粉色封面的「胰臟」,他都不禁思考那本書被借走的機率。不過《又做了,相同的夢》是這位作家的作品裡他最喜歡的一部,剛好在架上,於是便將其抽起,拿在手上。
喜歡這位作家的人,他正好認識一個。
男人沿著翻譯文學的書架一直直走,淺色木紋的二號讀者服務台便出現在一旁,那是這個大圖書館的第二個櫃檯,不過比起門口的那個,這更像是職員辦公桌。
擺著雜物的桌面堆著剛到館的新書,尚未標籤和歸檔。翹著二郎腿的女人靠著椅背,背對服務讀者的辦公桌興味盎然地看著擁有粉色封面的輕小說,那正是不在架上的《我想吃掉你的胰臟》。
他嘆了口氣,卻沒有任何責備的意思,只是想讓她注意到自己。
一頭黑茶色短髮大約長到耳下幾公分,分成兩邊的曲線瀏海微微遮住眼角,因為被打擾到不耐煩的死魚眼往旁邊瞥,正好對上他含笑的眸子,原本空洞的眼神又變得更糟了。
「啊……你怎麼又來了?」
「來監督妳工作啊,這些都是今天要處理的吧,但妳才把它們從紙箱裡拿出來而已。」他站到新書堆前,一本一本掃視過書脊的題名,找尋著有興趣的書。
圖書館在購買讀者推薦或清單上的書之後還必須要編目過上架才能供讀者借閱,換句話說,要是對方一直不工作,他也沒書可看。
「青空!」還未開封的單行本包著封膜,他興奮地將一本藍色封面的書從書堆中段位置拿出來,先是欣賞封面、看看封底的簡介,再瞄過書腰上的推薦文。
或許是書看多了,閱讀速度自然也變的越來越快,兩三下就把幾行簡介烙在腦海。從密合的書頁上方看,淡黃色的紙質穿插著一些黑線,那表示這是漫畫而不是小說。
不過他也不排斥漫畫,尤其這部作品的文字作家正是他最喜歡的三秋縋。
「不要再看了,快工作。這本我很期待欸。」他拿著書湊近對方的臉,要把要整個它貼到女人臉上之前,就先碰到一副微微滑下的銀框眼鏡。
「……拿你沒辦法。」她將兩公分厚的漫畫先放到一旁,在路以暮的注視下夾入書籤並闔上看到一半的小說,晃晃滑鼠喚醒閒置兩小時的電腦準備開始工作。
開啟市立圖書館的後台頁面,她推了推眼鏡,針對每本書進行分類編目,依照不同類別的書上標籤,把資料也上架到官方網站。處理一本書驗收好的書大約要半小時,這包括填寫作品資料、印書標貼紙並貼好。
作業完的書被貼上條碼和借閱日期單放到一旁準備放上書架,而大部分的書還要等到下週讓物流送去其他分館。或許是因為路以暮坐在一旁看著她工作,不知不覺提升了一點效率,且第一本建檔好的便是他說想看的《青空與陰天》。
簡墨沂工作的時候總是很專心,只是需要有個人來催她一下,即使偷懶看書還是能在當天做完排定事項。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他都會拖一把閱讀區的椅子過來坐在櫃檯旁邊陪她,不聊天、但就看自己的書,而她也默默允許了。
雖然路以暮認為是圖書館的志工工作和看書佔了太多時間才讓她無心讀書,最後延畢。但簡墨沂還沒放棄自己說過的作家夢,她說在出道前都要繼續賴在大學裡,一邊在中文系研讀一邊接觸書籍,偶爾打工賺零用錢。
綁著小馬尾的男人將身子靠在椅背上,厚重背包被他隨意丟在一旁,雙手拿著的小說正是剛才從架上拿的。今天看完的書他打算等對方空了之後再辦還書。
劇情進展到一半,那正是他捨不得移開目光的時候,身後傳來相機按下快門的喀嚓聲。他知道圖書館並沒有不能攝影的規定,前提是鏡頭沒有對著人。
身為圖書館人員的朋友,偶爾會從她那裡拿到一點好處,像是剛編目完上架的熱騰騰新書可以讓他先看,另外作為回報,他也會幫忙一些簡單的工作。
路以暮一個回眸,落入視線的是來不及躲回書架後方的高個子男人,頸部掛著他下午才看過一次的黑色SONY 相機。但在學校見過的雙色襯衫已經換成普通的圓領T恤和工裝褲,腰際綁著黑色機能外套,原本有半邊向後梳的黑髮也隨意放下。
向楀桓露出平常的標準笑容,沒有一絲不好意思,但這樣並沒有讓他的心情變好。
從木椅上睨著對方的細長眸子看起來像在生氣,若是能讓他那樣誤會也不錯,雖然他不認為無謂的打擾會就此消失。
「館員小姐有說我可以拍喔,你也答應當我的模特了對吧。」
「……你真是莫名令人火大。而且我沒有答應那種事。」
「咦~我應該有叫柳同學拿紙條給你,收到了嗎?」他將視線移向旁邊的書架,逃避似地縮了縮,視線飄忽,試圖轉移話題。
隔著碎髮絲盯著對方的男人沒有回話,就這樣和他對視了一陣子。深沉的墨瞳染上蒼色,多了一點平常未顯露的冷淡,或許是展露了這不同的面貌讓向楀桓選擇認輸。
垂下眼尾的他像隻大狗狗,路以暮卻不吃這套。他轉回視線,背對對方瞥了一眼女子後,就繼續讀著手上的單行本。
這小插曲似乎沒有引起簡墨沂的注意,手機鬧鈴響起後也天黑了,圖書室內的燈便自動開啟。不管工作有沒有完成,她六點要下班,因為半個小時後是夜間部的上課時間。
在座位上收拾好個人物品後,發現原本坐在她旁邊的男人也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沒有放回原位的椅子上放了一張套了透明袋的照片。比起普通的四比六尺寸,這張更是接近正方形的六比七。
女子拿起相片仔細端詳,接觸過攝影的她被畫面的構圖、光影掌握、色彩及人像表現深深吸引。
很明顯是在下午接近黃昏時拍的,以靠在椅子上看書的男人背影當模糊前景,在書桌埋首工作的主角正是她。明明是很平常的景象,在照片裡呈現的卻有股新意,像是被切到了陌生人的第一人稱視角。
「不過,這是誰拍的啊?」留下一個疑問,她並沒有想太多,只是順手收起那張相卡,連同沾在背面的便利貼。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6FDIIGLn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