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麼事？」嘉利回頭問。
奧斯蒙誠懇地請求：「可以找個沒甚麼人，安靜的地方聊嗎？」
二人離開燈火通明的鬧市區，回到剛剛觀賞日落的沙灘，這裡徹底被黑暗籠罩，只有銀白的月光穿插其中。他們走到一塊巨石前，背靠此石，坐在沙子上。
奧斯蒙拍一拍衣服的灰塵，瞥視坐在右邊的嘉利，待她也整理好後，希里賽亞便望向大海：「我一直有個藏在心裏的祕密，這是個沒甚麼人知道的祕密，就連我的前女友也不知。」
「希里賽亞‧極光‧莫根林，這才是我的真名。抱歉，我一直戴着面具做人。奧斯蒙是我的假名。我親生父親是一名人類，然而他和一條巨龍相戀，最終誕下了我。」
「簡單而言，我就是一名龍和人的混血兒。知悉這事情的人只有幾個——我母親的教父，和他的徒弟。還有我父親的朋友，即是我現在的養父。雖然我長着人的模樣，但知曉內情的人都說我像母親多於父親。」
「可能是我體內的龍血緣故，幼年時，我意識到自己，比其他同齡小孩更爲成熟，這讓我感覺和這世界格格不入。我常不理解其他小孩爲何能這麼『幼稚』，就是幫親不幫理，不懂謙卑忍讓。」
「雖然我有龍的能力，但不能隨意使用，以防遭到人類的敵視。我名字的意思也因此是『冷靜、沉默』。」
「我由小不理解爲何人類會這麼愚昧，不能接受和自己不同的人，對這個社會很不滿。幸好那時的我依然是愉快的。」
「直到一天，我被逼和父母分離。我父親是冰地的貴族，他因爲得罪更高級的權貴，而被貶到外島。」
「他爲了母親和我的安全，暗中找人冒認調包我們。我被送去養父那邊，本來是計劃讓我當侍童，長大後，便能成爲騎士，過點較好的生活。」
「我養父改變主意，他認爲當侍童不夠低調，於是讓我當一名普通，沒有姓氏的養子。我在這刻改名，被稱作『奧斯蒙』。我也同意這決定，只是我更喜歡原名，那才是我的真正身份。」
「失去親情的那刻，我對這個世界感到虛幻。儘管養父一家對我無比溫暖，我和他兒子相處得像親兄弟，我卻始終難以融入。」
「我一直記掛着我的原父母。在我收到原父母死訊的那天，當時我正在研讀魔法書籍，知道他們去世後，我只是哦一聲，便繼續讀書，直到我困到不行，才偷偷在睡房啜泣。」希里賽亞一邊說，一邊除下龍心石項鍊，遞給嘉利觀看。
「這是龍心石項鍊。龍心石，簡單而言就是用我母親骨灰製成的寶石，只要觸摸它並念誦咒語，便能知死者留下的回憶。在母親的回憶中，我看到都是美好的一切......是我們一家的日常，還有她和父親相識的故事，真羨慕呢。」
「真漂亮，想必你們一家都很善良。」嘉利仔細端看項鍊，然後還給希里賽亞。
「父母過世，這事我也不能告訴其他人來分擔。在十多年後，我兄弟結婚前的單身派對那天，那天剛好是我母親的忌日，我忍不着在他們面前流淚，亦只能找藉口，說甚麼爲兄弟感動而流淚。」
「你還好嗎？」嘉利擰頭看旁邊的奧斯蒙，小心翼翼地問，擔心他有甚麼想不通。
希里賽亞擠出一個笑容：「我很好，真是的。讓我繼續說下去吧。自此之後，我留起長髮，我的銀色頭髮是天生的，是母親送給我的禮物。看着自己的頭髮，我想起我媽。」
「被收養的一段時間後，我新認識的朋友很好，他們純粹因爲我的性格，而當我的朋友，我感覺在重拾正常生活。不過那種對現實的虛幻感，依舊時不時彈起來。」
「直到有天，我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讓她感應我的心跳。那天我把我的心交上，她跟我說會沒事的，願我安然無恙。之後的四年我很幸福。」
「我——以爲——很幸福。」奧斯蒙的語速放緩，語氣夾雜一點沉重。
「我被她追求，那時的她很溫柔樂觀，和她一起，我以爲終於抓着了愛。你知嗎？一個感覺和世界格格不入的傻子以爲終於感到實在。」
「她主動追求我，一起後，卻是我時常遷就，容忍她一堆不合理的行爲。我想不要緊，人嘛，是要成長的。」
「現在回想，她真的很恐怖，試問誰能接受一位不斷無故罵你、亂發脾氣、寬己嚴人的伴侶？她還好面子，因此我要在別人面前，和她裝扮恩愛，維護她那正面、有愛心的形象。忘了跟你說，她是一名幼兒教師。」
「我從沒向人訴苦，殊不知她早已在別人面前，數述我的不是。」
「當我意識到我們之間似乎出現一些嚴重的問題時，我想找她溝通，她卻一直逃避。」
「其實我有猜疑過她是否出軌，只是我覺得，我怎麼可以這樣想她呢，我認爲這是我的問題，情侶之間本應多信任對方，也因此一直斥責自己，努力討好她，以彌補思想骯髒之罪。」
「我很愛他，一直幻想結婚的那天。哈，原來只有我在現實努力。」
「外人看到的，只是一段因爲出軌而破裂的感情，有誰想過我已經先前承受着一年以上的冷暴力嗎？」
「我以爲找到了一個明白我的人，以爲可以用奧斯蒙的身份重新開始人生，並沒有。可能我只是她的一個玩物而已，她玩厭了，就把我丟棄。」
「很痛，真的很痛。一切都是虛幻。」
「那天我失去的事物不只愛情，還有友情。」
「原來我的兄弟並沒想像中的挺力支持，他們因爲要保護家族聲譽，要求我向前女友道歉。好吧，我不想連累他們，最後還是忍耐着，向前女友道歉。」
「但要是換了我的兄弟被背叛，我可不會這樣做。我累了，哈，沒人在意過我的感受。我這樣想雖然也不太中肯，因爲還是有很多人支持我的。我也知勸我道歉的朋友是爲我好。」
「可是傷害已經造成，不是嗎？信人真是很累。愛情可以因爲一件嚴重事，而種下尖刺，原來友情同樣可以。」
「還有很多不知情的平民百姓在嘲笑着我，罵我被背叛是活該。他們甚麼都不懂，憑甚麼這樣做？真是好笑，他們知道我平日是多努力爲他們爭取福利的嗎？爲了形象及和平，我只能裝作沒事，笑着任由他們指罵。」
「人很恐怖，很愚昧。我接納着世上的一切，願意留心不同的美麗。可是他們卻不是這樣想，他們會鄙視自認醜陋的事物。」
「現在面對他們的時候，我感到窒息。」
「被背叛的感覺，也讓我再次回想起失去親情的那段時間，這是何其痛苦。」
「明明都過去一年，我還是走不出。愛很寶貴，卻與我無關。我想我再愛不起任何人了。」
「內心只剩下虛無，甚麼都抓不緊。」
「就在剛才下午，你的僱主找我的原因正是看中我的半龍血統。」
「他是雪精靈，先前我不爲意掉下的一根頭髮，讓他的精靈眼看出我的身份。在二千年前，雪精靈的土地被冰地人侵吞，如今他們想重奪。他們被吞併的土地，有一部分是我現在的居住地區，即是鐵霜城，還有隔壁的先岸。」
「而且他帶了當年刺殺我父親的人，來跟我說明我父親死亡的真相，原來是冰地皇室下令刺殺的，原因應該和我父親得罪他們有關。你的雪精靈僱主希望我加入他們陣營。」
「你面對殺父仇人的心情是怎？」嘉利皺眉問，比起是否加入雪精靈陣營的問題，她更關心奧斯蒙的心理狀況。
她亦沒想過眼前這位弟弟的背後竟是如此坎坷。這刻，奧斯蒙讓她回想起自己的過往，還有艾琳。
「那你想我怎麼稱呼你？奧斯蒙？還是希里賽亞？對了，我的真名是嘉利，艾琳不過是我的假名，你可以叫我嘉利。有機會的話，我也可以分享我的故事給你聽，你讓我想起我的女友，不過今晚，你是主角。也感謝你分享這麼重大的祕密給我聽。」
「沒想到你也像我用假名呀，嘉利姐，多謝你告訴真名給我聽。私下在沒人的地方叫我希里賽亞好了。」希里賽亞苦笑回應。
「當時我得知父親死亡的真相後，我很憤怒，但我不知可以怎做，我有想過要殺了他，他亦甘願接受。」
「可是之後，他們告訴我，我的養父因爲收養我的緣故，現在應該被皇室捉拿了，我不知所措，我是該信他們，還是不信呢？」
「最後我選擇不信，不然早就要趕回去救人，現在又怎會跟你聊天分享呢。我懷疑這是他們離間我和冰地的謊言手段。始終我冰地這個家還有感情，我不想背叛我的家人、兄弟、摯友、冰地人民，或許這是我最後一次相信。」
「但這要是真的話，我也不知會怎。」
「多謝你呀，嘉利。感激你聽我傾訴，我原本以爲自己會崩潰流淚，現在卻能出奇地冷靜說完。」希里賽亞擦拭一下眼淚，然後微微一笑。
嘉利亦是微笑回應：「我也很感激你信任我，希利賽亞。老實說，跟從你離開酒吧，本是我僱主的旨意。」
「可是我也覺得你這人真的很特別，在冰地第一次見面就是如此認爲，雖然那次大家都有任務在身。另外，你也讓我回想起她，所以我才會一直陪着你。」
「對了，我前女友的名字就是艾琳。她是個特別善良的女孩，有空再跟你分享。」話語剛落，嘉利伸手摸一摸希利賽亞的頭。
這也是她在孤兒院時，作為大姐姐安慰小男孩的做法。
「我......我現在的內心就只剩下虛無.......甚麼都抓不緊。」希利賽亞哽咽着，這下摸頭的舉動，讓他感受到久違的溫暖，是一種愛的感覺。
「甚麼都抓不緊。」
「我知你現在很痛苦，甚至麻木了。因爲我也在經歷差不多的痛苦，所以我明白你的感受。不想說甚麼『一切會好』的話，只是我想跟你講，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很善良，也很特別。」看到希里賽亞的模樣，嘉利也心痛起來。
「晚安。」
送希里賽亞回旅館後，嘉利回到自己在映沙落的家，這是一間非常小的木屋，屋內就只有一個客廳和沐浴間。客廳同時擔任睡房的功能，一張雙人牀放置在角落。
嘉利側躺在牀上，看着窗外的星星，她回想起艾琳和她生活的點點滴滴，也回想起剛剛希里賽亞的傾訴。
人生呀，活着真的好難。
晚安，願每位破碎的靈魂最後安然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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