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看似路已盡~何斌獻圖開新局
何斌,約五旬多。雖說其一生幾都居住在台灣,從其父何錦開始,也就充做荷蘭人的通譯,約也有三四十年之久。但何斌仍是一身唐人的穿著與裝扮。見其頭戴唐人慣戴的平定四方儒巾-,身穿左襟右衽交領的寬袖絲綢亮面長衫。二年前,何斌就曾從台灣來到廈門,見過國姓爺。當時,乃因永曆六年開始,國姓爺因為籌措軍餉,派貨船到安南的東京、麻六甲與巨港等地經商。然荷蘭東印度公司認為這些港口乃是其禁臠,對國姓爺擅自派船前往經商,甚感憤怒。因而扣押了二艘國姓爺的貨船。雙方交惡之下,國姓爺也就禁止中國沿海的貨船,再到台灣與荷蘭東印度公司做生意。這使得台灣的荷蘭東印度公司,萬物齊缺,陷入經營困難。甚至連治病的藥物與生活用品都無,導致不少台灣的荷蘭人生活困頓下病死。因此二年前,新上任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台灣長官揆一,為了解決這困境,即派了通事何斌,前來廈門求情,盼國姓爺解除禁運。而當時,何斌也不負所託,讓國姓爺解除了禁運,也替荷蘭東印度公司解決了困境。由此,一方面,何斌更獲得了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信任。另一方面,何斌也同樣獲得了國姓爺的信任。而這也是為何何斌又受荷蘭人所託,來到廈門的原因。
思明港的碼頭邊,見何斌與五六個荷蘭人,搭小船登岸後,即趕緊趨前,向國姓爺拱手請安。做為荷蘭人的通譯,何斌自也隨即並向國姓爺,一一介紹了那幾個荷蘭人。見那幾個荷蘭人皆身穿比挺軍服,當都是軍官。國姓爺即問其來意,何斌即也坦言,那些荷蘭軍官,都是奉了荷蘭台灣總督揆一之令,要前來向國姓爺商討一些事。遠來是客,於是國姓爺即也命人,先將那些荷蘭軍官,帶到延平王府,善加款待。原本何斌也要跟著那些荷蘭軍官,一起前往王府。然國姓卻喚住了何斌,將其暫留下。待那些荷蘭人走後,國姓爺即問何斌說:『何老,荷蘭人的歲貢呢?難道你今日來,不是帶歲貢前來?』一聽歲貢,何斌臉上驟顯驚慌,趕忙下跪,叩頭請罪說:『國姓爺,草民無能!去年,草民替國姓爺在台灣徵稅之事,已被荷蘭人得知。所以荷蘭人已撤了我市秤管理人的職務,還把我送上他們的法院審判。所以今後,恐怕是再無歲貢了!』
國姓爺所說的「荷蘭人的歲貢」為何?原來,那是二年前,何斌前來請求解除禁運,恢復通商之時,答應之事。也就是何斌允諾國姓爺,只要能解除禁運,那荷蘭人就願每年都送上餉銀五千兩,還有箭十萬支,硫磺千擔等物。但國姓爺不知道的是,何斌所說的這些歲貢,其實荷蘭人根本不知道,都是何斌自己允諾給的。所以為了籌措這些歲貢給國姓爺,何斌就仗著市秤管理人的職務,擅自在台灣向中國商人徵稅。另外,二年前,何斌來到廈門之時。因當時鄭家軍早已失去對沿海港口的控制,也無法在中國港口有效的向海商徵稅。但既要恢復通商,所以戶官鄭泰,即也委託何斌在台灣,向去到台灣做生意的中國商船,徵船舶稅。所以何斌也就在台灣,替國姓爺向中國的商船徵稅。怎料,中國商人不滿一條牛被剝多層皮,即去向荷蘭人告發。正因替國姓爺徵稅之事,被荷蘭人得知,何斌就此也落得兩頭空。不但就此被撤了市秤管理人的肥缺,無法再為國姓爺徵稅。且還被荷蘭東印度公司控告,侵吞了公司的二十萬兩白銀。
屋漏偏逢連夜雨。值此鄭家軍糧餉緊迫,那怕荷蘭人的歲貢,只是杯水車薪,總也聊勝於無。偏偏何斌卻又帶來這不好的消息,不但荷蘭人的歲貢已無,甚至連得何斌也再無法在台灣替國姓爺收稅。這噩耗,聽在國姓爺的耳裡,直如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但見國姓爺仰天長嘆,眉頭又更加深鎖。卻不多責怪何斌,只是語氣沉重的問了一句:『何老,那你可還有辦法替我籌措到一點糧餉。現今清兵堅壁清野,片筏都不準出海。而我軍南京戰後,元氣未復,也難再登岸徵糧餉。坐困金廈,糧餉日缺,這是我最擔心之事啊!』聽得國姓爺的感嘆之言,何斌亦早在意料之中。霎見何斌,趨身向前,似有話要對國姓爺說。然話到嘴邊,卻是欲言又止,左顧右盼,似有所顧忌。僅謹慎小心的說了句:『稟國姓爺,我正是為此事而來!只不過這事,恐不好張揚!若是不慎走漏風聲,恐將成空!』2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qd7lGHOzu
何斌本是足智多謀之人。雖說何斌並非是鄭家軍,然由其暗中替國姓爺在台灣收船舶稅與供應歲貢,國姓爺當也知其忠心。一聽得何斌的話,國姓爺原本黯然的眼神,忽然一亮,即刻明白何斌之意。當即,國姓爺即令文武官員,各自散去。既然何斌,聽似能為鄭家軍解決糧餉的困境。支開眾人後,國姓即也令何斌,隨他到延平王府去。在眾護衛護送下,見國姓爺領著何斌到了延平王府。卻不去見那些荷蘭人,而是將何斌帶到了王府的書房。就是想把事情先問個清楚。
延平王府的書房。國姓爺領著何斌入了書房,即迫不及怠的問:『何老,快快說來!你說你正為此事而來。難不成你真有為我解決大軍糧餉的妙計?』何斌不慌不忙,伸手入從寬大的袖口內,掏摸出了一塊布。將那塊布放在國姓爺的桌上,一摺一摺的攤開,原來卻是一幅地圖。將地圖攤開後,何斌即開口說:『國姓爺請看!這是台窩灣的地圖,是我費了將近十年的時間所繪。台灣沃土千里,物產豐富,實在是可以成就霸王的土地。只要國姓爺拿下台灣,教導百姓耕種,那糧食就不是問題。而且北部的雞籠至淡水,都有生產可置造火藥的硫磺。再者,台灣橫絕大海,上通日本國,下通呂宋、爪哇、滿喇加...等數十國。更有深山大林,造船的木料,大桅龍骨,更是充裕。所以只要國姓爺在台灣造船,將台灣盛產,以海運販運諸國。則別說十萬大軍,就算是百萬大軍,糧餉也都不是問題!將大軍從金廈,移屯到台灣,十年生聚,十年教養,則必然國富民強,進可攻退可守。屆時要與滿清抗衡,也不是問題!』
台窩灣的地圖就攤開在國姓爺的面前,何斌更是說得口角生沫,一付大有可為的意氣風飛。然國姓爺的臉上,卻是一點笑容都沒有。因為建請國姓爺攻取台灣的這番話,二年前,何斌來到廈門見國姓爺,早就已提過。當時國姓爺一心只想北伐南京,所以必未重視。及南京敗戰,返回金廈。因困守二島,一籌莫展。所以不久前,國姓爺確實也想起了何斌攻取台灣的建請。然向眾將官提出議取台灣之論。當下有到過台灣的將官吳豪,卻是大大的潑了國姓爺一盆冷水。因吳豪說─「荷蘭人在台灣建有堅固的城,一在赤崁,一在鯤鯓,臨著水邊還遍佈砲台,船隻只要一靠近水道,就會被荷蘭人的火砲給轟沉。且狹窄的水道內,還有荷蘭人鑿沉的沉船,必須迂迴經過,否則一撞上就會擱淺。因此想攻打台灣,恐怕也只會白費力氣。」正因吳豪之言,當下國姓爺即也不再想攻打台灣的事。誰知,何斌稱可以為國姓爺解決大軍的糧餉問題,卻是老調重彈,又提起要攻取台灣。當下,國姓爺聽得何斌的建請,自然也提不起什麼興趣。2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CzUIj90dQ
『何老啊,議取台灣之說,二年你已說過。而且幾個月前,我確也曾向將官提起此事。但大家都說那不可行啊!』面對桌上的台窩灣地圖,國姓爺顯得意興闌珊。聽得何斌的口沫橫飛,國姓爺更不免帶點失望,回說:『不瞞你,我的將官裡,也有人到過台灣,對台灣也算熟悉。他說,要進台灣的水道,必定會經過荷蘭人所築的城與所設的砲台。只要船隻一靠近,就會被其擊沉。所以這事,也就不了了之。而今你再提起又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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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窩灣的地圖,是何斌費了近十年的功夫所繪。誠如何斌所言,他希望國姓爺去攻取台灣,對這計劃,他也已籌謀了近十年。那是自從郭懷一率農民抗暴,結果被荷蘭人屠殺了三四千人後。自那時起,何斌下定了決心,那怕是盡一生之力,耗近家產,他也定要將荷蘭人從台灣驅離。而國姓爺就是何斌實現這個計劃,最大的希望。所以那怕國姓爺,基於各種理由,一而再,再而三,並不願攻取台灣。但何斌卻也不願放棄,契而不捨。聽國姓爺說,他的部將有到過台灣之人,稱荷蘭人臨著水道築城,船隻根本連靠近都不能。對此說法,何斌早有準備。當下忙說:『國姓爺!你的部將雖到過台灣,但他看到的只是表面,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而我已住在台灣三四十年,豈會不知利害。建請國姓爺去攻取台灣,豈又會只是空口說白話!』話說至此,見何斌趨近桌邊,伸手指著桌上地圖,繪有一大片看似海灣之地。即又說:2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4yJGOCfwf
『國姓爺請看!這個海灣就是台窩灣,台窩灣基本上是個內海。內海與外海間,則有沙洲阻隔。南邊這個較長的沙洲,叫鯤鯓。鯤鯓的北邊,又有一沙洲,叫北汕尾。鯤鯓與北汕尾兩個沙洲之間,有一個水道,就稱大員水道。誠如如國姓爺的部將所言,舉凡外海的船隻要進台窩灣,也必定都得經過這大員水道。所以荷蘭人在水道南邊的鯤鯓,築有一座紅毛城,已戍守水道。在地的荷蘭人則稱其為熱蘭遮城。所以國姓爺的船隊若要從大員水道,進入台窩灣內海,確實也是難如登天。但這只是國姓爺的部將,只知其一。而今日,我要對國姓爺說的,是有另一條水道,可進入台窩灣內海,又可躲過荷蘭人的砲台。即是北汕尾的北邊,與陸地之間,尚有一條比較小的水道。稱為鹿耳門水道。』
「原來要進入台窩灣,還有另一條可以躲過荷蘭人砲台的水道!」國姓爺聽至此,整個眼睛倏忽都亮了起來。但見國姓爺原本靠著椅背而坐的身體,頓是整個挺身向前,不僅壓身趨近桌邊,兩眼更是直盯盯的專注在何斌的手指所指的地圖。見何斌將手指從台窩灣南邊的紅毛城、大員水道,一路移到北汕尾沙洲的北端。續說:『國姓爺,這鹿耳門水道,淤積水淺,一般來說並無法讓大海船航行通過。且原本荷蘭人北汕尾沙洲的北端也設有砲台,戍守這水道。也是天意。五年前,一場前所未見的大颱風,掀起狂濤巨浪,將那砲台給徹底摧毀。連得地形都改變,所以砲台也無法再重建。而我也就趁這個機會,派親信假扮漁夫,暗中去探測鹿耳門水道的水深。經得多次探測,我發現那鹿門水道雖是平常水淺,無法行大船。但每月初一與十五,正值大潮之時,其水道內有一條比較深的河道。所以只要熟悉那河道,謹慎航行,應是連大海船都可以航行通過。因鹿耳門水道水淺,荷蘭人也輕忽,又無砲台。所以只要大船通過鹿耳門水道,進入台窩灣內海,及可直達內海東邊的赤崁城。荷蘭人稱其為普羅民遮城。』
『赤崁城因在內海之東,一般來說並不會受到威脅,所以荷蘭人守軍不多,僅約百人。因此國姓爺只要進入台窩灣內海,要取赤崁城,可說輕而易舉。取下赤崁城後,國姓爺即控制整個台窩灣內地。而荷蘭人失去了整個台窩灣內地後,剩下的也就只有一座建在鯤鯓沙洲的紅毛城。雖說紅毛城甚堅固,城上的碉堡砲台又多,並不好攻。可其在城內的紅毛士兵,其實也只有一二千人而已。只要國姓爺率個一二萬大軍前往,應也在數日內,即能攻取。而且這幾年來,我在台灣也暗中組織了一批農民與漁民。只要國姓爺揮軍台灣,應也能幫上國姓爺一點忙!』見何斌的手指指著地圖,從鹿耳門水道,移到內海的赤崁城,又移到鯤鯓的紅毛城。當下國姓爺聽得已然熱血沸騰。原本坐困金廈,一籌莫展,恰有如一顆大石頭壓在心頭。頓時國姓爺心頭的那顆大石頭,也恍若被卸下。一種暢然之感,更直如大熱天喝了涼水一般,霎時心涼脾透開。因為照何斌所言,大軍要攻取台灣,竟無需通過砲台眾多的紅毛城前的水道。而是從北方的鹿耳門水道,及可直入台窩灣內海。也就是說,要攻取台灣,並不如部將吳豪所說,是難如登天。反是輕而易舉,數日即可得。
「天意啊!沒想到以為山窮水盡,卻又見柳暗花明!」何斌的初現與獻圖,對國姓爺而言,簡直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大禮。縱是心中豁然開朗,可國姓爺畢竟也是心思細膩之人,心頭不禁卻又浮起一疑問。「何斌只是一居住台灣的商人,並非鄭家軍。何以卻甘冒此大險,又窮盡十年之力籌謀,三番兩次,就是要說服我去攻取台灣?再別說,荷蘭人待何斌可不薄。不但三四十年讓他累積了巨富,還讓他當管理市秤,等於所有在台灣的交易都得經他手。這樣的權位,幾人能有。怪就怪在這,何以何斌對荷蘭不但不知感恩圖報,反還要我率兵去驅離荷蘭人?」因為太多事情說不通,這也難怪國姓爺要起疑。見何斌把話講到一段落,國姓爺雖是聽得熱血澎湃,然其卻是不露半點欣喜神色。反是一臉淡然,撫鬚而問:『何老,聽你這麼說,要我率兵去攻取台灣,趕走荷蘭人,果然應非難事。但我不禁想問你。何老你這麼做,圖得是什麼?要我封你一個官爵,或賜你一些賞銀嗎?難道你在台灣,荷蘭人不是因要借重於你,已經給了你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所以本藩就是想不通,就算我發兵台灣,把那些給你榮華富貴的荷蘭人,給趕走了。這對你而言,又有什麼好處?』
國姓爺這話,可真是問得一針見血,也直問到了何斌的心坎裡。驟見何斌忽然退後一步,雙膝下跪,直叩了三個響頭後。巍巍顫顫抬起頭,已然老淚縱橫,語帶顫聲哽咽說:『國姓爺!我想懇求你,為我在台灣被荷蘭人屠殺的唐山兄弟報仇雪恨!替那些被荷蘭人荼毒迫害的中國人,討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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