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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辛像是憑空出現，佇立在書房門口。煙灰的薄外衣如軟羽般裹著他高瘦的身軀，皮膚在冷光中顯出脆弱病態的蒼白，眼下淡淡的烏青顯得他容色懨懨。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M3Mz9lOc5P 維尼

  張輕玉一呆，手裏沒拿穩，信紙頓時掉到地上。他還沒來得及露出笑容，便對上高辛翻湧陰霾的眼眸，這才想起自己正在做多麼過份的事情，且在犯罪現場被當事人抓了個正著。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OXV7s2Wvri 維尼

  心臟漏跳一拍。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CGyRIL4hFj 維尼

  信件雪片般散滿地面。相冊攤開在張輕玉腳邊，左頁兩張都是一對年輕夫婦抱著瞇著眼笑的嬰孩，男人與嬰孩的雙眼都是漂亮的琥珀色；右頁是過度曝光的一張發黃照片，青綠草地上開著紫色菖蒲花，看不清樣貌的少年盤膝坐在紅白格子野餐墊上，髮絲在明媚的陽光中透出金色來。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THSmUbPizF 維尼

  罪證確鑿，不可抵賴。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AC5jZNoqUu 維尼

  張輕玉後知後覺地心慌，垂下頭，不敢直視高辛，手指微微發顫，準備好迎來嚴厲的斥罵。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wQutXBwRt7 維尼

  高辛低眸掃視一圈自己攤滿地面的秘密，彎身蹲下的動作像雲霧緩慢低流，大衣下擺逶迤垂落地面。他伸手逐一撿起遍地的信件，頭也不抬地說：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bSyu0ii6tx 維尼

  「出去。」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beNNpvJCLt 維尼

  這兩個字沒有熾火，只是飽含清冷灰燼似的倦意。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71wgJX99tO 維尼

  張輕玉怔愣，見大人專心撿拾，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心臟像懸於一線，在空中晃晃蕩蕩，不能落地。他囁嚅想說些什麼，卻不敢忤逆，只好扶著牆壁站起來。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YWT5WUUAll 維尼

  邁步的動作卻不太順利。在地上坐久了，雙腳發麻，他踉蹌兩步才走穩了路。出了書房，走入走廊上那一片迷濛的淡藍晨光裏，才發現已是清晨。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F0a3jLMjib 維尼

  在冰涼的光裏望向昏昧的客廳，便見到沒扔掉的外賣殘羹與空可樂罐還大剌剌地放在餐桌上。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psrYtri070 維尼

  也就是說，高辛回到家，第一眼見到的是家裡髒亂的樣子。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jh3TrzcM1x 維尼

  張輕玉頓時羞惱萬分，急忙過去收拾，將垃圾都收到外賣膠袋裏，打開廚房裏的垃圾桶時卻發現已經滿了。正猶豫到底該將外賣丟到外頭後樓梯的垃圾桶，還是強行塞進眼前的垃圾桶時，身後傳來低沉的聲音。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xlqBuL64mo 維尼

  「凌晨三點還折騰甚麼，明天再丟。」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CMZGu5rC44 維尼

  張輕玉嚇了一跳，轉身時後背用力撞到流理台上，發出悶悶的咚一聲，卻也沒有叫痛，只是愣愣地站著。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kqUWCks6D5 維尼

  高辛不知何時進了廚房，好像只是隨口評點張輕玉的傻氣行為，並沒有對話的意思。他逕自走到櫥櫃前，打開櫥櫃門，取出一隻玻璃杯，在洗手台旁邊的水機替自己盛了杯水。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iZOopylV9n 維尼

  嘩啦啦，水流瀉入杯中，水音從高滑到低。玻璃杯裏的水平線往上漲，然後停滯在杯子七分滿的位置。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c1nfVLh4Mo 維尼

  張輕玉將手裏的膠袋放在流理台上，無措地站在原地，只好小心翼翼地觀察高辛的臉色。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YaeO2cajVX 維尼

  高辛靠著流理台，將玻璃杯端近唇邊，淺抿一口，雙眼沒有焦距地望著對面的磁磚牆，似乎沉溺於思緒深處。片刻過後，他才回過神來，看流理台上的外賣膠袋一眼，不慍不火地道： 「這些天都在吃外賣？」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WzEaS1L9hf 維尼

  是怪責，還是單純的詢問？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nTUcFBDnkZ 維尼

  無論如何，張輕玉都不敢說謊，點頭承認。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GLsHsh00tG 維尼

  高辛咳嗽起來，手裏杯子的水晃動，險些灑了。他放下玻璃杯，一隻手撐在流理台邊緣，稍稍彎起身體忍耐著將咳嗽壓回去。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A3vzJoUbT9 維尼

  張輕玉緊張地踏前兩步，下一刻又想起剛剛在書房裏那聲冷淡的「出去」，頓時煞停腳步。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Bw4nKMqpUs 維尼

  過去了，他可能反而更加不快。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uC6Z6OY5Kd 維尼

  還在糾結時，高辛已理順了氣，慢慢站直，低聲道：「是我......疏忽。之後會讓林姨來煮晚飯，你不要再吃外賣。」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In2DU2TsEq 維尼

  像有檸檬果醬淋上少年柔軟的心臟，酸甜滋味直抵心房，剎那就紅了眼眶。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Y14D4jTmBk 維尼

  張輕玉閉上眼睛忍了忍，成功將濕意驅散，說話卻有些鼻音：「嗯。」頓了頓，又說：「真的對不起。」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bVf5QzIjGS 維尼

  高辛沒有立即應答。仰頭緩緩喝了大半杯水，然後將剩餘的水倒到洗手盆裏，用水龍頭的水沖洗杯子。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wKvcB1MmBj 維尼

  「照片你都看過了，信還沒讀完。」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fapFJAwVQW 維尼

  嘩嘩的沖水聲中，這句話的語氣十分平和。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YJBXvL68zk 維尼

  張輕玉輕輕地「嗯」了一聲，因知錯而垂頭，鬢邊烏黑的髮絲柔軟地翹起來，看起來十分乖巧。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n0DDdwMRHv 維尼

  高辛關上水龍頭，將洗好的杯子擱在晾架上。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s2X34kSrby 維尼

  「我在人生谷底時遇上阿煦。我和他相守的時間不算長，最後還是分道揚鑣。」高辛用掛在晾架邊上的毛巾擦乾手，以陳述舊事的平靜口吻說：「他後來因我而死，遺願是要我替他照顧他的孩子小安。」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2Z1DubJWOl 維尼

  清晨漸亮的光從敞開的門口探進來，遠處的鳥兒像是被往事驚醒，忽起悠長悲悽的鳥啼。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awiWIg9b22 維尼

  張輕玉未料會聽到高辛向自己交代前塵往事，意外地抬眼看他。高辛眉眼間沒有一絲一毫溢出的情緒，只是淡漠地看著水龍頭口欲墜的飽滿水珠。水珠蓄滿早晨的亮色，蠢蠢欲動地晃動著。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S40TlgZaeY 維尼

  哀淒鳥囀一聲比一聲高，似要泣血。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xL2SN1Q7Fr 維尼

  「我在信裏寫得比較隱晦，所以你可能沒有看懂。人生谷底的意思是，」高辛淡然的話語像一縷從地平線而起的雲，平淡地浮上天空，散成薄薄的毯，投下稀薄的陰影：「我十九歲的時候殺了我的生父，然後像溝渠老鼠一樣被他的部下追殺了好幾年。」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eIepi4QDJj 維尼

  啪搭。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eVZZDcgy1r 維尼

  水珠墜落在洗手盆裡，碎成晶瑩的幾瓣。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r6i1U74ZNL 維尼

  高辛側過頭來，目光傾往站在廚房另一端的垃圾桶旁的少年，細細地打量他一眼。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TU3YsYYiWe 維尼

  「天亮了。」大人輕聲說。「去睡吧。」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zcfSz0yu5X 維尼

  他轉身走出廚房。像說完溫馨的睡前故事，道「晚安」之後關門離去的慈父，將孩子遺留在一室黑暗中。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M2FFjsSfnU 維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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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日像打翻墨水般糊裡糊塗地潑灑了舊日的秘密之後，高辛便回家住下了。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7J2wjbSiSD 維尼

  只是他時常早出晚歸，偶爾才在家裏吃晚餐。比起公務繁忙，張輕玉覺得這更像是體貼的迴避，讓出給自己獨自消化「我正與弒父的人同居一處」這件事的空間。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McUlMcbRdx 維尼

  用餐時候相對而坐，便會不由自主地察覺兩人之間陷入一種微妙的膠著。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LVFZ57nqSO 維尼

  客廳磨砂玻璃燈鵝黃的暖光下，菜餚香氣四溢。筷子起落間，對話有一搭沒一搭，都是無關痛癢的瑣事。同學如何如何，公事如何如何，明天我不回家吃晚飯，諸如此類。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kzSXzdzdfW 維尼

  兩人不約而同地沒有觸碰那些難以啟齒的沉重話題，只是在關懷的表象打轉。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Oz8XyK3PyU 維尼

  彷彿拘謹地攀附在冰山水面上峻峭的尖角，腳趾蜷縮踩穩光滑的冰面，失足便會滑入深海，被水下巨大的山體壓在萬丈深水之中。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GUZX9WEsFm 維尼

  誰都不願意率先掉下去。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NdSWxKIbCF 維尼

  吃完飯後各自回房，各自埋頭理事，各自上床入眠。即使在洗手間洗漱時遇上，說「晚安」也不會擁抱，溫柔而疏離。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5oHWnJ8n84 維尼

  夜已深，張輕玉便收拾好書包，上床睡覺。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hljbbfh2GT 維尼

  少年掀開棉被，雙腳跨上床，身體微微陷入床褥中，從頭到腳都被溫柔而堅定地承托。在黑暗中閉上雙眼，聽著那些隱約的咳嗽聲，他感到心安。宛若明珠歸到蚌中，被妥善地完全包裹在安全的殼裏。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uzFhCVmtIq 維尼

  張輕玉展開手臂抱緊抱枕，對自己承認：其實我很喜歡現在這樣。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V9L6lE1YJH 維尼

  雖然謹言慎行總是疲憊，但在克制中拉開的距離恰好足夠細味那些隱晦的溫暖，卻不必被那些灼熱的火焰燙傷。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VS6DqobzSz 維尼

  深夜返家有一盞燈亮著就已經足夠，我不貪戀擁抱；對我說晚安，不用吻我；膚淺的噓寒問暖已經足夠，我們不必談心。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TVrGMfSVSF 維尼

  我已經好幸福。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TLvckpcLvj 維尼

  少年徐徐入眠，四肢沉入夢境的無邊無際的草毯。柔軟的葉子輕輕刮過臉頰與鼻尖。惺忪地睜開眼，只見草葉是溫柔的藍，暗沉深空中有璀璨流星劃過，銀色的光軌亮得刺眼。在夢裡也依稀記得不能錯失許願的機會：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BKaoWMqIW4 維尼

  我們就永遠停滯在這裡吧。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LTIeR4ylVh 維尼

  流星剎那爆發出刺目的光輝，在清脆的碎裂聲中分裂成漫天的玻璃碎片。尖銳的琉璃閃著極光般的炫彩，紛紛揚揚地如雨般落下。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wlxvXMhoww 維尼

  是絢麗的凌遲。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hYYtQLqG4A 維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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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疼痛襲來之前，張輕玉彈出夢境，驚醒過來。在黑夜中抱著枕頭放慢呼吸，哄著焦躁跳動的心放緩速度，卻仍是良久也沒辦法再次入睡。他揉了揉眼睛，索性下床，打算去熱一杯牛奶。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BbZzoCBW8c 維尼

  剛邁出房間，張輕玉便見到書房的門虛掩，雪亮的光沿著門開的角度斜漏到幽黑的走廊。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xawsIbKy7X 維尼

  這麼晚了，還要工作嗎？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by24wOaIUn 維尼

  張輕玉躡手躡腳地走到書房門邊，門打開的角度卻恰好是遮住了大半邊書桌，瞧不見裏頭的情形。本想將門推得開些偷窺，猶豫再三，在視而不見和進去瞧瞧之間舉棋不定，最後還是到廚房斟了杯熱水，過去敲門。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mAqSIqm1zo 維尼

  咯咯。8964 copyright protection469ＰＥＮＡＮＡtHIHWs5oHc 維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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