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園群俠誌：本篇》 - 【西樓篇】（六十一）

　　【月牙泉底部溶洞】

　　就在鶴嫣一行目送着佟楠扛著月西樓由守月閣一路離開之後。殊不知拐了個彎，佟楠竟已由鮮為人知的秘道折返回來，并從守月閣地牢底層裡的秘道往下走去。

　　而那秘道所通往處，正正就是月牙泉湖底裡，一處極為隱蔽的半天然溶洞。

佟楠口裡嘟囔道：「這寶貝也真好使用，真不枉我親手奪來。」順手又將開門用的腰牌收回來。

　　這正是佟楠從賀拔月牙身上奪過來，那可以控制溶洞底部裡多道巨大水閘隱門機括的腰牌，憑藉腰牌之便方使他能沿途行走起來有若魚入大海，來去無阻。

　　才不到一個時辰已走完常人一倍的路，要知道他肩上還扛着一個大男人，不難揣測出他的本事和體魄，實在超出常人不止少許。

　　當然賀拔月牙也沒猜到，佟楠的本事可以如此逆天，他竟單憑微弱氣流的動向已可不用任何地圖或別的工具就可以在迷宮似的溶洞來去自如。

　　單此一點失算，正正要了賀拔月牙的命，她一直以為除了腰牌，佟楠也要一個嚮導，誰知他壓根就不需要她，反之，殺或不殺也不過是興趣使然，無須講理。

　　倒過來說，賀拔月牙也真死得挺冤的，誰叫佟楠說過：「……我必會把妳留到最後才殺，這是我給妳的命。」云云，她就唯有認命，倒了血霉應了大限。

　　不過，倒頭又想，要是這點小事也做不到，還好說自己是“十傑”什麼的？

　　說白了，佟楠就是以這作為出發點才對她動了殺心，到最後數來算去，賀拔月牙也真衰到頭了，就衹因一句戲言就被拿掉性命。

　　不過，所謂江湖，有時候就是這麼不講道理的地方。

　　強大，就是生存下去的最大保障，相信也沒多少人能推翻這一套法則。

　　但是所謂的“強”，除了技法之上，其實還有另外一點是不容忽視的……

****

　　「西樓……你要睡到什麼時候？」

　　“師……師傅？”

　　這時月西樓本已停頓了的心脈，還未開始復甦，不過意識卻早上一步，也就似世人常道，好些人快要離世前，意識就如走馬燈一樣回溯人生。

　　然而，就是聽到師傅藍宇璿的叫喚，月西樓卻是遲遲不敢回應。

　　「你小子，要裝睡到什麼時候？」

　　藍宇璿一腳踹下，月西樓立時痛得跳起身來。

　　「老頭子，你這是幹嘛？這樣會死人的……」吵嘴之後，月西樓愣了下來，隨即兩行熱淚潸然落下。

　　「好了，好了，多大的孩子，是昨晚睡不好嗎，怎樣一起床就怪哭起來？」聽到藍宇璿溫婉的語調，月西樓哭得更加厲害。

　　這些年來他為了尋人，心靈和身體都也累了，突然見到久別的師傅，再加上一大堆錯亂的記憶，月西樓的精神已像一根快斷的繩子，衹差一點點就要崩潰掉。

　　「……我…我……我還搞不清楚師傅叫的是不是我，我…我怕，哪些記憶不過是被人捏造出來的什麼，我……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師傅！」

　　月西樓罕有的說出一大堆話，怕這也是憋在心裡多時，而又無人可訴的話兒，說到底這些年來他實在太多不知可以向誰傾訴的遭遇。

　　「……西樓。」

　　「不，我不是你口中的月西樓。」

　　「孩子啊…」

　　月西樓頂着愁容以沙聲得近乎聽不到嗓門的聲浪回道：「抱歉，你也不是我的恩師。因他衹會叫我的本名：雁回時。」

　　語方落下，左手已揮出一剪梅，把眼前的幻象斬滅……

　　可是，一念遁去，一念驟來，化成一縷輕煙的藍宇璿，轉瞬又以另一副容貌站到月西樓跟前。

　　「師兄……」

　　眼前此人，長着一副更教月西樓心碎的臉孔。

　　百轉千迴隨流退，山朽河枯。惟月依舊，明空逐日照崑崙。

　　他終究把他認出來了……

　　「回時……不，你不是雁回時，你是我那天之驕子似的師弟：月西樓。」

　　月西樓沒給幻象說話的機會，就以手中配劍使他一揮而散。終究衹是心裡一道殘念，我又何必再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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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君絕，何堪……

　　淚千行，別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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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西樓心頭苦惱，既然已記起過去一切，現在還有什麼值得一提？

　　理應滿心仇恨的他，就是恨不下這個對他百般計算的師弟。

　　又當想到，要是自己再次轉醒過來，就必需要前去找那個臨陣投敵的師弟算帳……

　　但這根本不是出於他的本心，想到這裡，月西樓竟然覺得，要是不再醒來，就這樣由他們的，可以也是一個選項。

　　倏忽一道略沉的女聲從後喚來：「我不記得有教過你輕言放棄吧！」

　　「祖師婆婆？」毋須回望，月西樓已知來人是誰，再講，畢竟是救命恩人，後來更有授業之得，說是分辨不出她的嗓兒的話，才是說不過去罷。

　　月西樓不敢直視，又試圖用劍揮破，衹是……

　　“噹！”

　　一聲擊響使得半瞇着眼的月西樓，瞪眼直視戴着“霄焯雲” 面譜的祖師婆婆。

　　「小伙子，你要逃避到什麼時候？」祖師婆婆簡單地以手中的“虹流劍” 隔開了月西樓的揮劍。

　　其中更故意露出少許劍身來，使得交擊之聲更加清脆，好讓月西樓從中警醒過來。

　　「婆婆……我。」月西樓一時之間無言以對，也是的，要說他也素來寡言，現在更要他為自己的事辯解，可說更是為難。

　　「不說話嗎？那動動手腳吧，劍客還是用劍來說話更是利索。」

　　語未落下，虹流已如蝶舞，輕飄飄地煞到眉睫，月西樓霎時住後退去。

　　乍看二人一攻一退，但腳底下的泥土竟沒半點揚起，而且一路對拆於紫竹林內的他們，沿路竟平靜得沒人走過似地，僅是起落之間略略使竹葉或竹枝牽起微微擦拭聲浪，但要比之北風吹來的雜聲，也實在微弱得不能比較，可見紅樓會的縱雲通果真獨步天下。

　　踏技無斷，過泥無垢。

　　紅塵步道，遺世獨立。

　　女俠朗聲笑道：「面對婆婆也敢衹守不攻嗎？嘻，我家的小伙子何時學得如此膽大的！」

　　祖師婆婆雖以面譜示人，但聲調依然清晰，使得月西樓一時間以忘了身處虛幻境界裡。

　　然而說白的，他這時稍不專心，就會被虹流劍直穿胸膛，出於劍手的本能，他根本無法閒下心來想哪些有的沒的，就是連搭過話的餘暇也騰不出手來。

　　正在這個血氣運轉的時候，原來剛巧佟楠正為月西樓以推宮過血術施救，也真可說是事有湊巧。

　　「咦？咱們的西樓哥哥好像在發什麼好夢？嘖嘖，但你再不乖乖轉醒，衹怕你下半生都要成為半死不活的活死人了，還是快快醒來讓我喫掉更好吧…」佟楠可說天生異稟，常人都要閉目專注的運功施救，但他卻以單手操作，不衹如此，他還是一貫自我，一邊行功一邊自說自話，殺人救人都似在游園耍樂，瞧上去怕也全無壓力感可言。

　　又說月西樓的幻境。

　　祖師婆婆的劍已逼得月西樓退無可退，篤定必敗。

　　可在敗局之下，西樓卻看出一路生機，“這是祖師婆婆的報局嗎？不，反正都到頭了，也必須放手一搏！” 此際的他心裡很是明白，祖師婆婆想要的，就是要他以這一劍作為回答：“對今後要面對的事有幾多覺悟？”

　　心念一動，力從底上，陡地一踏。

　　月西樓立時使出祖師婆婆惟一教過他的劍招，也就是虹流劍法裡惟一的一式：“虹流華渚”。

　　世人無知，實無法了解紅樓會這唯一的劍式 “虹流華渚” 的精髓。

　　也別小瞧此招，據創此劍式的開山祖 “花迷失” 的說法：「諸般法門，殊途歸一。萬物復宗，全往於道。所以，全生於一，一歸往全，去而復返，變化自然。」

　　如此一來，就能解釋得到，為何每代紅樓會的“傑”所使出的“虹流華渚”都是南轅北轍毫無關聯。

　　也正因這套奇特的劍式，弄至月西樓一直沒有真正使用過紅樓會的劍招。

　　其當中最大的理由，蓋因他一直都在心神不定的狀態中度日。表面上他一直堅持尋人，但這衹是一個假象。

　　要知道他連要找之人的容貌也是記憶不全，所謂尋人，不過是硬撐，好讓自己有一個勉強拿得出手的目標，說白了他根本在虛度時光。

　　但，現在可不同了，他已經穩穩的找回自我，本來他終於可以跨出大步，完成他多年的想法。

　　不過現實卻又過於殘酷，本是好不正常的尋親，眼下卻已變了尋仇……

　　月西樓變得想要逃避一切，乃至於死，還比知道整個事件的真相，更能使他釋然。

　　然而事情應當如此作結嗎？

　　不

　　不可以……

　　因為月西樓記憶中的最後一幕，讓他不可以選擇逃避。

　　回說當年，被雁回時留下，然後獨自戰鬥的月西樓，被長孫亂世的索命一劍劈頭斬下時。

　　倉猝間突有一手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轉臉一瞅，竟是恩師 “藍宇璿” 。

　　「師傅！」

　　「徒兒，別慌。」

　　鏗！

　　師徒二人未及對話，長孫亂世暴勝奔雷的一劍已狠狠殺至，勉強擧劍擋下的藍宇璿竟被劍氣砍到面門，幸也及時展開還擊，一記踢腿印到長孫亂世胸膛。

　　一下來回，總算是平分秋色，然而雙方對上眼後，長孫亂世隨之笑意大盛。

　　他猙笑道：「這不是“小仙劍” 藍宇璿嘛？咧咧咧…真沒想到竟釣得大漁上來，可真盡興！」

　　嘴邊談笑，手底卻是殺人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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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世佳人駕塵襟，

　　一劍萬壑斷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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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容多想，單是“小仙劍”這名號已足夠長孫亂世全力以赴，要知道他是上代江湖的劍中傳說，過去三十年來用劍未嘗一敗的劍壇神話，亂世心忖：“這次正好一試我 “壑流” 在江湖上是否能行！”

　　雖說創出“壑流”以來，一直未遇對手，今日難得隱世多年的藍宇璿出山，已沒理由要錯過這次一決勝負之機。

　　另一邊廂藍宇璿雖年過半百或是更久，但藉着對劍的領略，也早已到達人劍合一之境，此刻的他有着絕對自信，不會敗給這個三十未到的紅鬚小兒。5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NVwfHUbFx

　　定下神來的藍宇璿臆斷：“ 剛才他不過是仗着我救人心切，才使他的劍能傷到我。這次絕不會讓他有縫隙可乘……”

　　怎……怎可能？

　　藍宇璿所使的 “天靈四十劍” 本已臻劍藝之極致，而對着揮舞巨劍佳人的長孫亂世時，理應更有以巧勝拙之便。

　　衹是預想的戰況並沒有如期展開，藍宇璿所使出的劍全都沒有跟上原來的弧度畫出，劍招似被無法辨清的力量所誘導，劍氣更在到達長孫亂世跟前一刻，霎眼通通化為無有。

　　「師傅快退開！」

　　身受重傷暫時無法彈動的月西樓在戰圈外看得有若洞裡觀火，可惜他的提醒卻沒有傳達得到。

　　長孫亂世暴喝：「咦！普天之下再沒有“劍”能傷我，連你也不能例外！」

　　難……難道是我歸隱太久？今日終於見識到，什麼是“ 登泰山而天下小。” ，不，我藍宇璿不可能就此簡單認命，天靈劍法也不會就此輕易到頭！　

　　心念急轉，人若游魚。哪怕長孫亂世的劍法有着 “千巖競秀，萬壑爭流 ”之勢，能強行使襲擊他的劍招整合而後攻破。

　　但天靈劍法卻似水中游魚，就是順流逆流也可穿梭其中。

　　果不其然，藍宇璿手中的陸霓劍劍尖，已直進至長孫亂世咽喉前沒有一吋之地。　

　　長孫亂世卻掉下一句：「想得美……」他的鐵腕一橫一轉，手中佳人巨劍由直轉橫，頓時化作一塊大鐵板又或巨鎚，迎着藍宇璿攻來的勢頭住下拍擊。

　　「師傅！」

　　“嘭”的一下轟然巨響，揚起了巨量的塵埃，使在稍遠處的月西樓卻也無法看見戰況。

　　忽地卻有一手抱起受傷的月西樓，一踏一跳，往向山裡開溜。

　　月西樓一望，這人正是受了重傷的藍宇璿，「師傅、你的手！」

　　「我沒事……」

　　任誰也聽出，藍宇璿是很勉強才能說上此句。但現在兩師徒的命都全看在他的腳程了，眼前衹管拚命的走路，萬般不能再有閃失。而他另一手則往月西樓昏穴一點，好使他昏睡一回休息靜養，莫作言語。

　　誰知這一道記憶，竟已是月西樓對恩師的最後一片記憶。

　　此時此刻，將事情始末重整，碎碎片片的記憶和事故，缺的就衹有一人……就是那個偷換了他身分，現在用着他名字“雁回時”活在不知何處的師弟。

　　「我一定要把找他出來，再將所有事問過明白。還有師傅的下落我又尚未查出……我才沒心情現在死於夢裡。」素來平靜的月西樓，一下子激動起來，手中的一剪梅也似受其感染，發出嗡嗡乍響之聲。

　　虹流華渚，劍指昊天。

　　月西樓施展出簡單不過的刺劍，但內裡卻包含萬千劍式的起始，這正是此招式玄之又玄的所在。

　　「這一劍就是你的答案？」

　　語帶相關，被祖師婆婆一問，月西樓突又心神一顫，思緒搖擺不定。倏忽，“啪”的一聲，一剪梅竟受他的感情所牽動應聲斷掉。

　　月西樓也不好過，功敗一刻也立時鮮血疾吐。

　　而祖師婆婆的幻象也當場停下手腳，眼眐眐的瞧着他落敗的身影搖頭嘆息，隨後如風飄散，再已不見影蹤。

　　可這時為月西樓推宮救援的佟楠，竟然心頭大喜：「嘻！總算吐出污血，還能尋回脈象。哈哈哈，誰說佟楠衹會殺人？生殺由我不由天！」

　　尋回脈象，也代表可以藉由九大脈輪再一次強行讓月西樓醒過來。

　　當佟楠想到接下來月西樓將會變得更強時，第一個想法是 “他豈不是會變得更美味嗎！” 嘴角的弧線彎得特別厲害，還差點連口水也流了出來。

　　回看月西樓的夢境。

　　有一素衣女子，頭戴斗笠，手上攜着一柄油紙傘細步而來。

　　而看西樓夢裡絮雨連綿，打得月西樓狼狽不堪。

　　那女子微彎半身探望，并為月西樓撐傘擋雨……

　　她輕語道：「西樓哥哥，婢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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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樓篇】（六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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