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緊閉著雙眼的一瞬被撲滅,沒有了骷髏人的身影,沒有了四周的世界,一切也就剩下混沌的黑暗。沒有更多的未來去追,沒有更多的時間去爭取,也沒有更多的機會去保護他,在死亡的面前,遺憾和挫敗感籠罩著我,而我的一生亦像走馬燈,一幕幕地閃現在腦海中,尤其是那年的事,那人生的轉捩點,那一切事情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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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那個帶著秋意的十一月……
站在地面的更衣室外,閉上了雙眼,我默默地感受著這片寫意的空氣,一邊耐心地等待著Alfred的到來,一邊聽著從廉價耳機的喇叭傳來的音樂……
“When minutes become hours… When days become years…”
Wanting的《Drenched》,是Marcus第一次表演時的其中一首曲子,也就只是兩個多月前的事而已。
還記得那天,他在台上撥動著那枝橙啡色的電結他,雖然明顯看得出他在怯場,表演中亦有不少不協調的地方和錯誤,但那聲音,不光是電結他所發出的聲音,而是連同他的歌聲,都吸引了我這個一般不屑一顧的學生的注意,並打動了我。
現在回想起來,我猜,應該就是那時,就是因為這份共鳴,我才開始留意他的存在吧。
耐心地站在原地久等著,5分鐘,10分鐘,20分鐘……這漫長的等待帶來的不是煩厭而是詫異,因為那身影仍久未出現,不是Alfred的身影,而是Marcus的身影。一般來說,Marcus都會在放學後約10分鐘的時間內來到地面,與他的朋友和妹妹一起離開,這是我在過去的兩個月內,偷偷記下他的生活細節後所得的結論,但如今,即使校內的學生們都走得七七八八,卻仍未見他的蹤影。
是因為我在人群中看漏了眼嗎?是因為他今天還有要事在身嗎?還是因為他今天根本沒有回校嗎?是病了嗎?是早退了嗎?我不斷想著不同的可能性。
但忽然……
叮!
一聲提示聲打斷了播放中的歌曲,也打斷了我的猜想。於是,我提起了手中的手機查看起來。
「有關近日defector連環殺人案,請私下廣傳至相熟盟友!!……」讀完了Waltz這轉發過來的短訊的首句,雖然心裡可真是不情願的理會任何與stalker有關的事,但由於所有其他的social media全都被我看完了一遍,我點開了聊天室。
「截至今天,在過去兩個月內接連發生的疑似defector連環殺人案,已上升至至少47名凡人及23名stalker喪生。在這兩個月中,一眾stalker活於惶恐之中,每天提心吊膽,然而作為維持Creator的秩序的劊子手,竟對此事無動於衷,而認受性一向備受爭議的Argens,亦在連番步署和行動失敗後無計可施,令圈中人驚上加驚。
至今,此群相信是有嚴密組織的defector依然逍遙法外。有傳言指,這個嚴密的組織是源於過去一度盛行在1930年代的反stalker運動中的激進分子,目標是要與使命作出抗掙,向target下毒手,破壞人類社會秩序。
因此,各圈內盟友不能掉以輕心,必需時刻保持警覺,保護自己及target,並與相熟盟友互相配合幫助。」
正當我把整段文字都讀完了後,Waltz又傳來了另一則短訊,
「Stalker小心點,好好保護Marcus。」
但我卻只翻了翻白眼,沒有回覆他便鎖上手機,把它收起來,而與此同時……
「喲,毛仔!」一把聲音從我身旁傳出。
抬起頭來,終於看到這個熟悉的面孔,也就是我真正在等待著的那人——Alfred以後,我摘下了耳機,抱怨起來:「搞什麼這麼久啊?8個字都有了啦!」
「吓?怎麼可能?不會的,我相信沒有8個字這麼久的。」他愕然了,於是拿出了手機,看了看螢幕上顯示的時間,「看,只是39分鐘而已啦。」
「……Seriously?」眯起了雙眼,我露出了既無奈又不滿的表情。
「哎啊,好啦好啦,不好意思啦,別這樣嘛。下課後問了Ms Wong一些問題,然後我又沒帶錶,所以沒有留意到時間啊。」他走近了我,搭著我的肩膊解釋道。
因此我邊搖著頭,邊嘆著氣,「唉……我真拿你沒轍啊,才中三而已,有需要這麼勤力嗎?」
「不是勤力與否的問題啦,」他回答說,「我又不是為了成積才這樣做的,我是因為沒法讓不明白的事隨便的擦身而過才急著追問下去啊。性格問題,改不了,你不是不知道的嘛。」他聳了聳膊。
而我只是翻了翻白眼。
於是他搖著我的肩,「哎啊!別這樣啦,待會請你吃雪糕當賠罪了吧。」
「嗱!你說的,一言為定啊!」我馬上把握著這機會。
「對對對,答應你了,來,快走吧。」他拉著我一起走起來,於是我們便朝大門走去,「今天就我們兩個,不如去吃那間意大利餐廳吧。」
「好啊!欸,不過,說起上來,Lewis他們呢?怎麼今天不一起走?」
皺了皺眉,Alfred回想著他們今天上課時說過的話,「他們house今天好像要練習。」
「年中的house dance?」
「對。」他點了點頭。
「哈哈,真是可悲呢。」想到了他們三人——Lewis、Ronnie和Gary那站在班課內不情願地跳起舞來的樣子,我便竊笑了,「不過,怎麼我們house還未開始準備的?好像只剩兩三個月而已啊。」
「這是因為我們house根本沒有人會理這件事啊。」
「哈哈哈,你說得對。」
「看樣子一定是等到最後一刻才開始準備的了啊。」他搖了搖頭。
我淺笑了一下,然後回過了頭來看了看後方。
「毛仔?怎麼了啊?」
「嗯?沒,沒什麼啊。」雖然我口裡如此說,但其實事實是,由我們從更衣室外往前走的那時起,我便不斷回頭,依戀著那通向地面的樓梯。這是因為我在想著,或許只要再留神多一秒,Marcus便會出現。不過如今,這個舉動既然引來了Alfred的注意,我還是別讓他起疑,令他追問下去好了。因此,我急忙把目光放回了前方。
「嗯,算了吧,看不見便看不見吧,反正他與我沒關係,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雖如此想著,但我必需承認,看不到他,或多或少的也令我感到一絲失落,不過我還是得離開這裡,放下了想見他的執著,專注於面前的路,這是我知道的,因此便沒再留戀了。
沿著這條鋪滿金黃色的落葉的路,我和Alfred像往常一樣閒聊著瑣事,談論著校內的是非,計劃著下一次假期與Lewis他們可以做的事,一直走到了運動場前的隧道。在那裡,我們碰上了Waltz和他的target——Igor,而在Igor的身旁,正與他聊著什麼似的那個穿著與我們相同校服,卻不是我們級別的學生(若我沒記錯的話)該是Marcus的朋友Adrian。
「喲!Michael。」我在約4米外的範圍裡叫喚道,然後與Alfred慢慢的走近了他。
然而當看到我後,Waltz並沒有向我投以相同的喜悅感,而是莫名奇妙的帶著鄙視的目光看我,不滿地輕聲向我呢喃:「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我眉頭深鎖地問。
「Adrian說Marcus受傷了。」
什麼?我在心裡吃驚並擔心了起來卻不形於色,而我亦從不知道自己竟能為了Marcus而感到擔憂。如是,我馬上把焦點都集中在Igor與Adrian的對話上,而正好Igor也在追問著Adrian,「什麼?!他是怎麼弄傷的?」
「我也是事後才知道的,他下午時跟同班的一個同學逃學,走到了一個比較偏遠的公園中,不幸碰上了黑幫,便被狠狠的打了一頓,然後被送到醫院。」那個矮小的男生交代說。
聽到了事發經過後,Waltz以批判的目光望著我,但我卻別過頭來躲避它。
「他現在沒事吧?」Igor繼續關心著。
「嗯……我剛看到Thomas發來的短訊,說Marcus的右手手臂和兩條肋骨骨折了,還有些腫傷。至少都要留院休養一兩個星期。」
「Stalker!」這時,Waltz似是按不住心內的怒火,粗魯地低聲叫了我一聲。
沒有什麼比這個專稱來得更可恨,更諷刺,更刺耳。這是因為,這個名字代表了我們的不同,提醒我那身不由己的責任與遙不可及的平凡和自由,管束我去完成那所謂的神聖使命。但我根本不願意,我根本不願意成為什麼stalker,不願意成為任何人的stalker,也沒有要求過或選擇過走上這條路。這不是我想要過的人生,我只想擁有自己的生活,平平凡凡的生活,像凡人一樣,像Alfred一樣。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就可以活於「平凡」和「正常」之中,而我卻要被逼過上我不願意過的人生?!
雙手插著褲袋,我露出一臉愛理不理的樣子,「什麼啊?」我不甘地回應他。
「什麼?!是什麼事,你自己說!」他雖然輕聲細語,但那責備的口吻卻使我感到極其厭煩。
我不耐煩地發出了「嘖」的一聲,「我怎麼知道他是不是我的target。」
「誰是你的target,你自己心知肚明!」
「I don’t give a fuck!」我破口大罵。
馬上,按不住自己的怒火,Waltz一把抓住我的衣領,將我拉近了他。
「You don’t give a fuck?!你知道現在是你擅離職守Marcus才會受傷嗎?你知道是你沒有監視好他,他才落得如此下場嗎?你不是不知道現在的時勢是多麼的危險的,兩個月內,已經有70人,是70人,被下毒手了!要是他剛才逃學時碰上的不是普通的黑幫,而是defector的話,是那群defector的話,他的死就是你所造成的!」
「那麼你想我怎樣做?!」我惱怒地反問他,「難道要我跟他一起逃學,一起出走嗎?難道我要全天候24小時都跟在他身後,知道他的一舉一動,為了他而放棄自己的人生嗎?!問問你自己,假如逃學的是Igor,你真的會這樣做嗎?!」
「會!我當然會!因為這是我們作為stalker的責任!」他決斷地回答,雙眼堅定地直視著我。
不屑地竊笑了一下,我說:「你只是不敢向命運作出反抗,就這樣接受任何衪要求你做的一切。」
「真是可笑,難道你不是在逃避著自己的身份嗎?!說什麼向命運作出反抗,這不就只是你自私和懦弱的藉口而已嗎?!」
「……」我,沈默了。
「若你不履行自己的責任也就是我們所有stalker的敵人,是defector,是跟那群defector沒差的人。要成為我的戰友抑或敵人,你自己決定!」
按不住心裡那複雜的情緒,他的這個指罵已經越過了我的臨界點。沒法再面對他,我一怒之下推開了他的右臂,然後頭也不回的從這裡飛快的離開。
摸不著頭腦,看了看惱怒的Waltz,再看了看加快了腳步的我,Alfred馬上從後追上,就這樣留下了一臉茫然的二人和憤慨的他。
奔跑,奮力的奔跑,這是我在命運面前唯一能做的事。大概我整輩子都在奔跑,都在逃避,都在否定這事實。沒錯,即使自有記憶以來便知道自己的不同,我卻依舊嘗試混入他們,欺騙著自己。為什麼?為什麼stalker的反面就是defector?為什麼只能二選一?為什麼在這狀況前,不能如Alfred與Marcus的選項一樣,自動棄權?沒錯,雖然我的確在乎Marcus的事,但為了target而犧牲自己的自由,我做不到,為了Marcus而犧牲我人生的所有,我不甘心。盲目地接受那身不由己的命運,任由手腳上的繩索操控著自己,那不是真正的活著。
我不是defector也不是stalker!就只是凡人!一個普普通通、平平無奇,自由的凡人!只要我倔強地重複著這個信念,這一切便能成真,只要我不斷逃避便能成功,我便能成為真正的凡人,成為他們的模樣。
那年的我這樣想著……
或許只要我一直堅持這份信念,如今便不會落得如此下場吧……?倘若那天我沒有走到那條路,沒有碰上他,沒有作出同樣的決定,如今的我又會在哪裡……?
Marcus出院三個星期後的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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