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 - 5 牧羊

「輕輕沒什麼要說的嗎？」

屋內昏暗。黃昏尾聲的泥黃色暗光從窗口斜著照進室內，角度恰好讓光都集中在一個角落。客廳內大多傢俱落在暗處，蒙上一層暗啞色澤，線條朦朧不清。

逆光中，高辛坐在皮革高背椅上，一線光附著左側下顎線上，臉孔的其餘部分都只有隱約輪廓。

黑色呢絨外套掛在他寬厚的肩膀上，雙手沒有伸進外套袖管裡，而是交疊在膝蓋上，握著一根細長的東西。

藤條。

張輕玉站在他對面兩步開外，低頭盯著地面。他一放學就趕了回來，身上還穿著白色校服，沒來得及換下來。

他恰好站在唯一有光的角落裡。黃色的光灑遍全身，無論多麼細微的動靜都清清楚楚。睫毛顫動，影子也抖動。

他無意識地摩挲上衣的鈕扣。

那一顆顆的黑色鈕扣看上去一模一樣，但從上面數下去第三顆不是鈕扣，而是針孔攝影機，第四顆是竊聽器。

半年太久。習慣謹慎之後，他忘記高辛的眼睛和耳朵都長在他身上，能知道他的一言一行與不忠不實。

空氣一寸寸凝固，使人呼吸艱難。

少年的喉結滾動一下，竭力保持平靜：「我錯了，先生。」

高辛的手指按著藤條的末端，手腕施力，韌性極佳的藤條彎曲成漂亮的弧度。他咳嗽一聲，很有耐性地問：「錯在哪裡？」

「不應該讓她抱我，不應該讓她親我......不應該聽她說喜歡我。」

張輕玉逐一清點自己的錯誤，口齒清晰，看來是在回來的路程上擬好了草稿。儘管如此，他還是緊張得將衣角捏出皺摺。

「不對。」高辛語帶遺憾。「把褲子脫掉。」

張輕玉全身一僵。他抖著手解開了腰間的扣子，慢慢抽出了黑色皮帶。皮帶掉落，金屬扣子撞在地板上，發出清脆響聲。

「繼續。」

對上少年哀求的眼神時，高辛口吻依舊冷淡。

張輕玉雙手的拇指勾住褲頭，卻怎麼也拉不下去。羞恥的紅霞在他的耳根與脖子蔓延，與校服的雪白領子相映成趣。

「先生，我錯了，」他低著頭，聲音顫了起來，「我不敢了，可不可以饒了我這一次？」

「再給輕輕一次機會。」高辛捂嘴輕咳。他右手握住藤條，隨意地轉動手腕揮了一下，破風之聲讓張輕玉害怕得瑟縮。「你錯什麼了？」

他不知道高辛要聽到什麼答案才滿意。考到第二名的優秀腦袋飛速運轉，雞零狗碎像機器零件一樣乒鈴乓啷地掉了一地，卻始終找不到滿分答案。

「我、我真的沒有喜歡她，一點都沒有！」張輕玉慌亂地拋出答案。像考試時間最後一分鐘，在不熟悉的十分長題目胡亂下賭注的賭徒。

很明顯，他賭錯了。

高辛站了起來，將一張椅子拖到張輕玉身旁。高大的影子籠罩了他，輕描淡寫地命令：

「脫掉。」

無論多麼不情願，長褲還是順著腿腳滑落，在地板上癱成一團。這個角落很光亮，將他的腿部線條照得一清二楚。

高辛冷淡的目光從他精緻的腳踝往上掃，滑過線條流暢的小腿、膝蓋與大腿。明明下檔還穿著白色褻褲，張輕玉卻感覺他的目光觸到了恥骨與檔部，羞恥得滿面通紅，別過頭去。

「扶住椅子。」高辛說。

張輕玉雙手剛剛攀住椅背，藤條就發出凌厲的尖嘯，狠狠鞭在小腿上。

「啊！」

出其不意的疼痛讓張輕玉痛叫一聲，隨後咬著唇吞下一切聲音。小腿火辣辣地痛。不知到底是痛楚還是恥辱讓他站立不穩，腰背弓起，雙手不得不緊緊攀著椅背。眼淚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

一下。又一下。

「先生......好疼......求你不要打了......我真的不敢了......」他忍不住縮開，央求帶了哭腔。

高辛真的住了手。他淡淡地看了眼卑微乞憐的少年，走到玄關。

張輕玉呆呆地看著他走開，眼睫毛還掛著淚珠。

高辛握住大門的手柄，拉開了大門。外面灌來清涼的風，走廊電燈感應到動靜，逐一亮起，一節節照亮長方空間。

「輕輕，我們一開始就立下約定。」高辛站在門邊看著他。「如果你不願意，隨時——馬上——可以離開，一切回到原位，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我絕對不會攔你。」

張輕玉通紅的眼睛愣愣地看了一眼高辛，又看了一眼大開的門。外面的純白燈光地探入室內，看上去慈悲又聖潔。

他急急邁出一步，被圈住腳根的褲子絆倒，狼狽地跌倒。他爬起來，用赤裸的腿踉踉蹌蹌地跑到玄關，在白光中撲向高辛，跌坐在地上惶惶抱住他的腿。

「別不要我......」他惶恐地抽泣，然後崩潰地大哭起來。「先生......我以後會、會很聽話......嗚嗚嗚嗚嗚......我知道錯了......先生.............你打我吧......我不說話......嗚嗚嗚嗚嗚......」

少年的雙臂緊緊纏著高辛的腿，泛著紅痕的腳鎖住他的腳跟，用盡力氣纏住他，像害怕被主人拋棄在漆黑森林裏的小羊。他仰起臉，眼淚不斷從水汪汪的眼睛流下，在下巴滴落，打濕高辛的褲子與地板。

高辛歎了口氣，彎下腰抱住這個哭得一抽一抽的可憐小羊，缺乏血色的唇吻住了少年那張不斷哀求的嘴。

張輕玉被吻得安靜下來，閉上了眼。眼淚在濃密眼睫裏閃動，像星光。

大門慢慢關上，喀噠。白光黯然撤離，被隔絕於門外。

涼風止息。屋內再次陷入昏暗。

懷抱很溫暖，深吻是深愛。

我是你羔羊，你是我牧者。

溫暖的手掌滑到衣服底下，溫柔地撫摸腰身，寸寸上移。身體因被愛而顫慄。

你領我前往水邊，使我安歇於青草地。

張輕玉被抱起，放到巨大床鋪上。床褥很柔軟，身體像陷入綿密雲朵裡。他躺在床上，上衣的鈕扣被一顆顆解開，皮膚一寸寸袒露。吻輕得像羽毛拂過全身。憐憫，憐吻。

他無意識地輕聲呻吟，如受傷的小動物。恐懼驅使他抓住那隻引領他陷入混亂情欲的手，濕潤的眼若融化的烏玉。

「輕輕別怕。」

手掌覆蓋他的眼，一切陷入黑暗。沉重軀體壓上來。雖然還是好害怕，但他迷戀溫暖懷抱，於是努力付出盲目信任。

不怕。

我走進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愛我。

你愛我。

「好乖。」

手指死命抓住床單，攥出皺痕。眼淚浸透枕頭。

愛是利劍捅穿身體製造鮮血淋漓的傷口，只要忍受，便會得到慈憫的溫柔。

「輕輕現在知道錯在哪裡嗎？」張輕玉被弄得身體一搖一晃，嗚咽著搖頭。理智被滾燙的亂流沖得七零八落，沒有餘力組織思緒作答。

所幸他的牧者十分寬容，沒有再怪罪他的愚昧，在他耳邊輕聲告知答案：

「你不喜歡她，卻喜歡被喜歡。

輕輕，你不可以這麼貪心，既要我給你的東西，又去期盼得到別人的心。」

對不起，對不起。張輕玉流著淚誠心懺悔，痛徹心扉，聲聲嘶啞。原諒我。請你原諒我——

「輕輕，我給了你一切，你只能為我所有。」

黃昏最後一抹暗紅的光如雪般在地板融化，熄滅。白色衣料一團團委頓在地毯上，看不出形狀，像被剃下的羊毛，也像砂糖堆。夜色悄悄推進，如潮水一樣淹沒世界。白色的一團團被染成髒污的暗色，全部變成陰暗裏毫無美感的隆起疙瘩。

像海岸線上礙眼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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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牧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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