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墨的聲音持續了一段時間,影松看著逐漸濃黑的墨汁,心裡也沉了那麼幾分。
「幾天之前,這個首輔的位置還是他在做的。縱然我有心思,也得等到他退休了之後,才有一絲機會。」
「卑下明白,但就卑下看來,林公並非是那種小人。」他聲音平穩,毫無任何一分猶疑。
在他對面的林公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吳校尉這樣想,我也不算是白活了。說到底,我也不忍心去搶那個濫好人的位置。咱倆從小就是穿同條褲子長大的,他是狀元,我是榜眼,本想著多在翰林院裡熬個幾年,這樣皇上應該也能對咱倆多點印象。卻沒想到,官是做大了,但他命沒了,又有什麼用呢?」
「本來你應該還能見到探花的,但那人不知犯了何罪......算是文字獄吧?離了翰林院,居然連些許的言論自由都沒了,在黃公他被皇上斬首之前,不知道吳校尉有沒有聽說一些消息?」
「消息?林公是指......」林公比了一隻食指,示意要影松別再說下去。
「這事可大可小,所以最終咱倆還是決定讓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其實,死了一個內閣大學士,本應也沒那麼嚴重,但問題是,許公......」
影松知道他在說誰──百年來第一個考上進士,還成了內閣成員的唯一女性,許鈺。
不是說女生不能夠讀書,但現在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封建制度的陰影存在,就算真的做了官,那應該都是宮裡的五品女官,除了管理宮中事務之外,也沒有什麼權力。
許鈺和狄純,便是文武各邊的一個例外。
「她留著一頭烏黑的秀髮,從我面前經過時,總是能聞到那種屬於她的清香。像是高山上的雪蓮,以前也有不少人追求過她,但她為了自己的仕途,就連相親也不去了,成日見她就是在工作。有一次我問了她的興趣,她竟然只是搖搖頭,對我說著:『我寧願和工作成婚,也不願給那些五陵年少當側室。』」
「許公十分熱愛工作呢......。」影松插了句。
「你說的對,這是她的優點,同時也是缺點。」林公拿起毛筆,在空白的紙上開始有所動作。「關於她的信息,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她住在福建那兒,家裡有一個老母親和她相依為命。」
「我相信她的人格,她絕對沒有,也沒辦法靠舞弊來蒙混過關。起初與她會面,我和黃公都有些吃驚,卻也覺得挺不錯的。」
他笑了幾聲,一支毛筆宛如絢麗的舞者般,華麗地綻放自己。
「照林公這麼說,許公似乎很難接近啊?是不是就是因為這樣......」
「你說的沒錯。」林公的動作戛然而止,毛筆停留之處噴濺出數個不大不小的墨漬。
「那不苟言笑的性子,以及她的性別,很不幸地被拿來利用陷害。校尉來這裡也有一些時間了,應該知道禁書庫的存在吧?」
「卑下自是知道,那地方除了青王殿下還有天子,就只剩下內閣大學士們能進入了。要是被發現有閒雜人等偷溜進去,溜進去的和在外頭守衛的人都得誅三族。方才林公也說了,許公熱愛工作,於內閣工作的越久,便會知道越多的事情,禁書庫的秘密也包含在其中。可是許公再怎麼說,也不會拿自身性命來開玩笑啊?」
「你說的話,只有一個錯處。」林公接著說著:「不是她拿自己的命在開玩笑,而是皇上。」
「林公的意思,莫非這一切都是皇上在背後暗中策劃?」影松雖這樣問,但心裡早已有了答案。
既然許鈺沒有闖進禁書庫,那就一定是有人去陷害她。但要陷害當朝大學士,何其容易?想來,那陷害者定是能和大學士分庭抗禮,抑或是比大學士還要有權勢的人。
內閣雖然剛成立,而且每個大學士都只有正五品,但倘若真的只有五品,這內閣乾脆不要設了。他們通常都還會領著一個尚書的職位,如此便有二品的權力。
前些日子被青龍弄死的黃士奇便是吏部尚書;許鈺是戶部;林竹則是禮部。
林竹道:「起初我也覺得,皇上既然都已經集權至如此地步,應該也不會再認為我們有什麼能力能夠牽制住祂,結果我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一開始,許公她曾經有來問過我們,知不知道禁書庫裏頭的內容。若是一些小事那也無妨,可是禁書庫的事情我和黃公是真的不清楚。那是我第一次見她發過脾氣,在內閣外頭又叫又罵,結果隔天她就死了。」
「之後我去問了皇上,祂跟我說有人通風報信,說是許公暗地和人勾結,欲將禁書庫裡的東西高價販賣出去。這種事情完全不可能發生,許公的人格我是能夠擔保的,之後我讓人去查了查,結果你知道嗎?什麼暗地勾結之類的全是狗屁,真要說的話,那個『人』,就是皇上。」
「想不到當今皇上,居然連身邊的大學士也沒辦法信任。也就是說,這內閣從一開始就只是個玩笑,都是為了不讓天下人所詬病,而扶植的一個木偶。整場戲,皇上演得很是成功。祂不只剪除了這麼一個威脅,還讓這慘事的真相擴散不出內閣。所有人都只會知道,許公罪大惡極,殺了她,那叫一個公平正義,叫一個掃除國恥......」
這些話細細聽來,影松除了替青龍的墮落感到惋惜之外,對眼前這個可憐人也是。
「現在,我想我也不必再假裝了......在一切都結束了之前,我有句話想說,算是我對這輩子的心得。」林竹苦笑著。
「卑下願聞其詳。」
林竹緩緩地說著,似乎是還想著在這個位子上多坐一下子。
他所說的話,聽在影松耳裡格外沉重。
「......吳校尉,是時候了。」林竹如此道。
影松永遠不會忘記,在許多錦衣親軍衝進此處時,他臉上的那般堅忍不屈,以及自己對其的崇拜敬佩。
待林竹被架走,影松看了一下他的位子,離去時不禁流下了淚水。
「當初為什麼我要來到人族的圈子?是因為什麼?我當初......想要做什麼來著?」
他早已忘了自已的初衷,儘管現在往返於兩國之間,身分地位更是水漲船高,但這都不是他想要的。
「......走吧,我在想什麼呢。」
關上房門,想來很快又有新的替死鬼會上任了吧?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kxIpvJ4S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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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又過了幾日。
「青國內閣大學士許鈺跟林竹兩人,皆因意圖謀反、私下與他人交易兵器和禁書之緣故,日前已遭到皇上下令處以極刑,全族誅殺。」
這件事自從許多校尉帶走了林竹之後,不知從何處開始,竟成了平民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
雖是話題,但大家頂多也就討論個那麼幾分鐘,便又聊著哪家的老婆被某個官員帶走了之類的八卦。在錦衣衛的高度監視下,百姓本就有苦不能言。
這點影松最是清楚,他在臨走前,已經交代了指揮使別那麼認真工作,除非真的聽到了大逆不道的言論,不然就別給自己添麻煩。
簡單來說,就是少管一點別人的閒事,你看青龍都已經頹廢成那樣了,就算要查你們,又能查出些什麼?
不知不覺地,影松這麼一個校尉,其地位已然凌駕於指揮使之上。大家心裡都知道,只有和白國有往來的他,才能讓青國留有那麼一線希望。
林翔也屬於這種角色,如同影松,他也持續努力著。
十月中,許久未有動靜的楚軍仍然開打了,雖然楚軍有許多的爆訣變體者,而朱無這邊只有兩萬人,但人家都把許昌還有幾個妖仙高階的將領帶來了,更何況,他們還有一個王牌。
只見夏洛特默念著咒語,幾秒後朝著前方一指,比收復西亞那日還要大上不少的火球重重砸向貧瘠的土地,空氣中隱隱隨著哀號,是一陣燒烤的焦味。
古仙魔女──艾蓮,夏洛特是這麼說的,她雖然教授給了人族魔法,但因為人族始終無法理解上古時期的語言,無法與精靈產生共鳴並簽下契約,使得施法前的準備時間和炁息的消耗量遠遠不及魔女族。
「聚集吾身,圍困吾敵,逆流!」
「水神之力降臨吾身,以契約之名,現汝之力,水霧滅絕殺!」
林翔和許昌分別說著,前者右手張開,後者卻是持著法仗,兩人同樣朝著火球的軌跡施法。
火焰的溫度實在太大,縱然燒烤了大批敵人,但不遠處的高溫同樣也讓非軍無法輕舉妄動,在場的人有眼睛就能看清,眼前那個凹陷的大洞外圍,還冒著絲絲熱氣呢。
也不知道會不會因為貿然踏進去而被蒸得外熟內嫩的,兩人早就知道會如此了,才得動用魔法讓溫度急速下降。
光看咒語的長度便能知道彼此的境界為何,許昌的魔法能力和炁息含量顯然已經到了妖仙的最高境界。相較之下,林翔雖也入了高階,但若要有許昌那般能耐,怕是還差得遠。
水柱和水龍分別襲向大洞的左、中兩處,一些雖然閃遠了但距離洞口仍然很近的人因此而受波及,這波及可不只是濕了一身而已。試想,一大攤水既然有能力在空中飛了那麼長的時間還沒落地,這水壓會弱嗎?
「幹他娘的,老子的手臂......!」
「大家快閃!」
那個爆訣者只是擦到了高壓水柱的邊邊,左手臂就因此而被沖斷,血液和噴濺上來的土壤混成了濕軟的土泥,這一切都在短短幾秒鐘內發生了。
「以大氣爲弓,光輝爲箭,承受意志的力量,劃破遠天的虛空──暴風之破! 」
林翔總算是用了他擅長的風系魔法,拿起一旁士兵遞上來的弓箭,這熟悉的姿勢和感覺......自身化為弓,炁息入箭矢,在對方的千戶察覺到空氣中的流動有異之前,意識早已向後飛去。
「風系魔法還真是不可小覷呢。」許昌看了林翔一眼。
「木、風系才是我的主修,至於水火那些的......為人臣子,魔法能練得爐火純青才有鬼呢。」林翔下馬,捨棄了長劍又道:「諸將士,隨本王殺敵!」
對方的指揮使雖是奮力喊著要底下的士兵不要自亂陣腳,可戰場上,那是真正的人多嘴雜,除非是吹號角,否則你喊破喉嚨也沒有人聽得到。
頓時間,林翔領著步兵,許昌領著騎兵。人的腳步聲和馬匹的踢踏聲此起彼落,楚軍總算意識到敵軍的來襲,也只能在一片混亂之中勉強整合起來。
畢竟他們已經聽說,劉永被殺害的事情。
如今這邊的兩萬人,已是全部了。
「往哪跑!風聚爲形,激沖成刃!」林翔讓炁息流入大刀,青色的光芒僅只觸碰了對方的胸膛一秒,那人上面便現了一條深深的血紅,叫了一聲倒在地上。
林翔沒有理會倒在地上的人,他知道,那人就算是沒死,也會被後面的弟兄踩死。
只見他又劈翻了幾個敵人,大刀宛如殺人如麻的兇獸,每見到一個獵物便迫不及待張開大口咬去──
林翔正在賣力殺敵的時候,許昌也沒閒著。
「殺!殺光那幫子王八!」林志鴻果然披上了戰袍,同樣站在最前線領了兵馬衝鋒,但他身上並沒有穿上平日他最為喜愛的盔甲,而只是一身輕衣便服,裝甲全數都套在寶馬上了。
這邊的人亂得還沒有那麼徹底,他們也是受過訓練的,看到敵方有個傻子傻傻把裝備都給了馬,自己只有一件上衣和短褲,不禁重新振奮了起來。
楚軍中線迅速集結成一個長槍陣形,前排的人全數舉起武器,準備把林志鴻和後面那三四排的白痴殺掉。
當林志鴻踏進對方的攻擊範圍時,中線向前一大步,他身上便被捅了好幾個窟窿,貫穿心臟,無法動彈的他看著自己的馬兒,雙眼同樣被捅瞎,不可避免地倒了下去。
對方見此鬥氣更是上升,接下來個個想要撤退回去的士兵們也慘遭受害......
本來應該要是這樣的!
「那是什麼!」
「潔白的雪花,晶瑩的冰霜,聚集到吾的身邊,借與吾強大的魔力,阻擋吾之前的一切,冰晶雪舞!」
早在林志鴻殺入敵陣之前,小片雪雨便追趕在他的後頭,直至離對面僅剩數十步之遙時,那雪雨居然覆蓋在志鴻的身上,沒多久凝成了毫無重量感的冰晶武裝!
「冰之槍王,萬里冰原的主人,純潔神槍,蒼穹雪巖!」
長槍轉瞬結冰,上頭刻寫著上古時期的永恆咒語。
「冰之武神,嚴寒凍土的掌管者,完全防禦,冰旋護身!」
身上的冰裝也飛快地出現刻印與魔咒,似乎每多跑一步,都會讓人看見淡藍的殘影。
「冰之戰神,上古不敗的勇猛凶獸,爲撕裂者,冰牙狂怒!」
氣勢如虎添翼,更上一層樓,只要一個眼神,便能讓人如受凌遲之刑般,每一秒都是如此驚恐。
「汝以自身之力,命精靈助汝抗戰,與汝身不同凡響的力量,殺絕眼前遍地!」許昌最後揮舞著法仗,「諸位冰雪衛士們,進攻吧!」
「進攻──」
「進攻──」
「進攻──」
雖然武器上沒有冰霜,鎧甲也沒有結晶覆蓋,可是許昌的最後一個咒語令他們充滿了決心。
既然林志鴻沒有被捅窟窿,那就一定會是方才還在哈哈大笑的楚軍們。
「老夫征戰了這麼久,還真沒想過有人能這般遠距離施咒的。玄冰幻咒,冰鳥百花之槍──」
不費吹灰之力,長槍輕鬆貫穿了眼前哀號大叫的數人。
他反手再一個穿刺,好似底下的敵軍通通成了玩物,對方潰不成軍,除了逃跑,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但是,能逃到哪裡去,能逃多遠,能逃多久?
挨打的一方沒有人能想得出答案,因為就算是想出答案了也沒用。
對那些殘兵敗將而言,既然踏上了這條路,既然自己新侍奉的主子沒了,除了受俘,那便是在戰場上死去。
看著前排單方面的殺戮,後方聽聞戰況的人有些更是嚇得濕了一地,在惡臭薰天的狀況之下,他們漸漸地開始崩潰。
「我們打不過他們的!人家妖仙高階可是一堆!」
「你這懦夫怕個毛線啊!咱們可是有足足兩萬人,就非王那尿性,軍隊能湊得到我們一半數量才有鬼!」
幾個在旁說大話的老兵起初就只是想笑笑一些還沒舔過血的菜鳥,但在那之後過了一段時間,輪到他們準備拿起武器時才發覺,土壤上的那些凝固黑血還有屍體......通通都是自己人!
「我日他全家的,他們那邊一個人都沒有損傷?前面那老人過了十幾刻鐘還好好的啊!還有他後面那些人,這──」老兵話還沒完,也被席捲而來的兵刃弄死了不下數次。
到了最後,楚軍的指揮也被攻陷,楚國公勢力滅亡。
此戰楚軍兩萬餘人,三百多人投降,其餘皆遭殺害;非軍兩萬人之中,輕傷者一千五百餘,重傷者兩百餘,死者......僅數十人。
夕陽斜照,非軍的大旗過了許久,終再度被插在中非的土地上,光彩永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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