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宇月吃完了飯,有些疲累的他正想著到花園轉轉時,卻見了一個人影。
那男孩年紀尚幼,比朱霜蓉大了一歲,乃是非王之子,朱青。
朱青轉著大大的雙眼,見到孟宇月立馬喜孜孜地跑向他,說道:「孟叔叔!今天還要散步嗎?」
孟宇月看著撲向自己身體的朱青,眼中也透露出一種對孩子的喜愛,蹲著身子與他平視著,「是啊。既然不能出宮,世子殿下也想走走吧?」
見他點頭,孟宇月又道:「今天殿下學了些什麼?能說出來一些嗎?」
「學......論語!張先生和我說:『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什麼意思呢?」
「呃......忘記了!」
......瞧瞧這小孩,你可是未來的王爺繼承人啊,能不能著調點?
孟宇月心裡是這麼想,但自己好像......也好不到哪兒去啊?
把這段小插曲拋至一邊,朱青隨著他一同到了花園,卻因為天氣不好,許多破布木與麗芸木也少了幾分佳色。
在涼椅上的他,就這麼看著朱青待在池塘旁,盯著那些黑黑的小魚兒,時不時還往裏頭撈了幾把。
「......啊。」他實在累極了,今天八月二十,白國那邊的事情雖說是搞定了,但自己仍然心慌。
萬一白國皇帝知道現在在這邊作主的人,之前是一個帶兵逆反的國公呢?
這樣不就直接害到非王殿下了嗎?如果對方聽聞真相的話。
「孟叔叔!」朱青大叫。
他被嚇到都震了一下,才知道自己剛剛不小心睡著了。「臣剛剛睡了一下,還望殿下見諒。」
「嗯?叔叔累了嗎?是不是聶丞相又要叔叔做好多好多事了?不會覺得煩嗎?」
唉,小孩子就是天真啊。孟宇月想了想,嘴上卻是說著:「殿下不喜歡丞相嗎?」
「嗯,不喜歡。」朱青直接了當說了,「孟叔叔沒來之前,都看到他們每天就是入宮,搞得父王總是氣沖沖的,甚至就因為這樣子,我還得吃上一頓板子。所以我不喜歡。」
「殿下說得有理,那臣敢問殿下,殿下會討厭這樣子的王上嗎?」
「這個......不會。雖然不喜歡父王打我,但我知道父王都是因為平常被那些大臣弄得很辛苦,才會心情不好的。」
「那臣再問,殿下討厭那些大臣嗎?」
「呃......如果他們能不要那麼愛碎碎念的話,我就喜歡。」
「唉......殿下來,坐在臣旁邊吧。」他輕輕拉過了朱青的手,到了他左邊的位置上。
「想來殿下喜歡聽故事吧?不妨臣講一個?」
朱青歡喜地鬧著要聽故事,孟宇月深吸口氣道:「幾年前,西非的幾內亞,出了一個小孩,這小孩呢,雖然是男兒身,卻因為皮膚本就光滑,小時經常受到同儕欺凌......」
「和孟叔叔一樣嗎?我覺得孟叔叔長得也很漂亮喔?」
「.....殿下,請不要偏題。」他咳了一聲,「總之,那人還被強迫穿上各式各樣的洋裝。小孩子哪懂得化妝這檔事?當他想要抵抗時,卻是被眾人死死壓在地上,不知道哪個人拿來了令人刺鼻的胭脂,那小孩整臉都被弄花了,得來的卻只是他人的嘲笑。」
「這個小孩日後害死了自己的爹爹,繼承了他的爵位,當然,這只是他復仇計畫中的第一步。成年不久,曾經欺負過他的人考了秀才後便止步不前,這時他們想起了那個繼承伯爵的男孩,紛紛虛心假意地往他那邊投靠,說是小時候實在不懂事,不應該如此作惡多端云云。男孩卻笑著對他們說:『諸位不必太過在意,過往雲煙罷了,咱們永遠都是朋友,是吧?』見男孩是真正放下了的樣子,有些人甚至當場哭著對他道歉。」
「然而他們真的錯了,一個人的罪惡豈是這般容易被寬恕的?男孩為伯爵,同時也不忘立了好幾個功勞,他年紀輕輕,官卻當到了某個衛所的千戶,而且還是實權。」
「身為一個千戶,理所當然能調動底下的人追查他們的身分,他新上任的第一個大功勞就是這麼來的。很簡單,只要往他們身上安幾個罪名即可。誰沒有做過壞事呢?過程就不多說了......最終,那些人不是自己被弄死,就是弄得全家死光。男孩記得某個欺負他最為嚴重的人,那人因炮烙而死。」
「......之後皇帝駕崩,因為祂沒有立皇太子,也沒有任何宗室能繼位,所以這塊地被分給了其他皇帝。好在新皇沒有對這片地設下太多限制,而是直接讓某個國公為王,吩咐他得好好管理藩屬國,這事情看似就這樣落幕,但根本大錯特錯。」
「然後呢?」朱青問。
「後來啊......」孟宇月停頓了下,自己怎麼就這麼有感而發了?明明是一點都不光彩的事,但......他必須得說。
他不希望眼前這人變得跟先前的朱無那般弱小;不希望等朱無死後,再度上演同樣的戲碼;不希望他的親軍和家人被殺得一乾二淨時,他卻是無可奈何,懊悔痛哭。
「二代非王即位。」他直接說了:「爵至輔國公的我,該殺的敵人都殺光了,本來我可以安安心心在西亞當我的逍遙國公,但是現任非王有一段時間懦弱得跟什麼似的。我開始想,『如果那個位置今天是我來坐的話,這個國家會不會變得更好?』」
「孟叔反了?」
「是啊,我決心反了。明明我想做的都已經做了,但我卻渴求更多。反對我的人都被我處理掉了,我有了大軍,有了一群願意跟隨我的老兵老將,甚至都開始商討登王位之後該怎麼辦,結果非王搬了救兵......哈,之後的事情就沒什麼有趣了,不值一提。」
「孟叔現在後悔嗎?」朱青並沒有因此而憎恨他,問著。
孟宇月原本都已經做好了被怒斥一頓的準備,卻發現這小孩完全沒有要生氣的樣子。
「我......後悔,很後悔,非常非常後悔......」他道:「那天傍晚,天空突然降下了好多好多顆火球,我都不知道該如何自保了。我害得原先跟隨我的弟兄通通喪於對方的刀槍下,有些屍首的眼還是睜開的,我卻連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我才知道,天外有天。」
「那......孟叔你道過歉了嗎?」
「道歉?好幾萬人啊?我什麼時候能道歉得完?他們會不會原諒我?」他開始哽咽了,說著:「我他娘親的,到現在我晚上睡覺都還會夢見他們,他們就在我眼前小小聲地說些什麼,但我他媽完全聽不到,像是耳聾了一樣!」
「我、我都不知道能怎麼做了,上萬人的性命就這樣被我捏碎了,我得用幾輩子來還?」
孟宇月應該要怎麼贖罪?這是個好問題。
當初有人反對過他嗎?當然有,這種事不是開玩笑的,國公就算再怎麼有權勢,但你的權勢不就是朝廷給的嗎?既如此,在朝廷面前,你算哪根蔥?這可不像是民主國家,人民不滿意總統便能行使罷免權,現在可是君主專制!
一意孤行的結果往往出事,這件事定會成為他的心魔,陪著他一輩子。
只見朱青拿了自己的手帕,往孟宇月的臉上擦了幾下,「孟叔不哭,我不怪你。」
「殿下......?」他一臉不可置信,「臣、臣萬死之罪啊......」
「沒事沒事,我真的不怪你的。」朱青笑道:「既然父王原諒你,那我也會原諒你。」
「殿下既然這般待臣,臣定不負殿下所望!望殿下之後......之後能穩住王上留給您的這片淨土,它經不起任何傷害的,經不起啊......」他這是真哭了,任憑自己的情緒流露給朱青,他不希望有人走上自己的後路。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1nirviipW
.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0kIEYM3GM
.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XgJ97YXdO
.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e6tT8hSMV
過了不久他吸了吸鼻子,雖然有些狼狽,他還是重整自己的情緒說道:「這就是為什麼......朝廷不能沒有大臣的原因。殿下,他們之所以有時會說出些大逆不道的話,可都是為了社稷著想,還望殿下莫因不喜其言詞而任意治罪。」
「好啦好啦,我答應孟叔,將來一定做個好君王!」朱青雙手握緊,「再陪我走走好嗎?」
「臣遵令。」
他們起身離開涼椅,往另一邊走去。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ZIZ8jPx3O
========================================================================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pchBw9LJt
許昌踏著不怎麼輕快的步伐,進了朱無的寢室。
相較於北方阿爾及爾一片安樂,這邊可就差了不少。
他見朱無醒來,一臉呆滯的模樣,便道:「還好嗎?」
「我?我還好嗎......讓我想想......還不錯啊?我有兩個小孩,一個叫朱青,另一個叫......叫什麼來著?朱什麼?」
這症狀怕是不輕啊......許昌心想著,但也不可能放他一人這樣下去,便打算刺激看看,道:「朱霜蓉,月櫻郡主啊?」
「霜蓉?她是誰?」朱無抓著自己的頭髮,又道:「霜蓉霜蓉......這名字聽來有些熟悉......那、那不就是,不就是我女兒嗎?但是她好像,好像好像好像已經......啊!」
他跳了起來,把身後的枕頭丟向一旁,整個人活生生像個瘋子。
「霜蓉啊──」朱無大吼著:「我對不起......對不起妳!如果我那時......我那時如果有管好妳......嗚啊啊!」
「是我不好!我早該他娘的察覺到這宮內有人心懷不軌,早該知道有人打算對妳下手,早該知道有人會......來不及了!父王對不起妳,父王對不起妳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父王我很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
「......」許昌無言,他知道今日是談不成的了。
待他離去,朱無飛速盯了下門外,沒有任何人的蹤跡。
他想起昨日的兩封信件,一是朝廷來的,二是更早之前,楚國公那邊的。
『王南下征伐,為平亂也。國不可一日無君,臣等商討後,因世子年尚幼,無奪裁之能,故推舉輔國公為攝政王。八月十九,楚逆來信,述郡主之死訊及慘狀,臣等以為......』
『......』
朝廷的信他看過了,沒有什麼毛病,自己其實還是信得過孟宇月的。而且從信的內容來看,只要他還敢圖謀不軌,丞相他們有十足的把握能迅速拔除與他有關的所有勢力。
只是另外一封,他根本就不敢打開來看,連讓他人唸出來的勇氣都沒有。
喀啦喀啦,好像有什麼東西碎了,劈哩啪啦的,在他的內心中。
從此,他的世界少了一個親人。
從此,他聽不到那活潑的嬉鬧笑聲。
從此,分崩離析,他與她,已不是同一世界的人了。
「霜蓉......霜蓉!霜蓉!」
那瞬間,光芒充斥在景象的每一處,他面前獨留一個隨處可見的搖籃。
探頭一看,裏頭鋪著粉色花邊的白色毯子,還有一個女嬰。
女嬰手握著搖鈴,鈴鈴作響。她似是對這聲音頗有興趣,揮著那短短小手咿咿啊啊的,可愛至極。
「......霜......蓉?」
ns 15.158.61.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