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林的外邊,是一片乾枯且毫無生機的深黃土地,能在這種環境下生存的,該也只有孑孓了。
「這路途還真是有些遙遠啊......」林翔拉開了斗篷,面前的老者帶著小女孩,她一見林翔的樣貌便道:「哥哥也是來南非給大王做工的?」
「這個......是啊,怎麼,會很奇怪?」他開玩笑道:「聽聞所羅王目前管著南非,我一點都不希望家裡的人沒飯吃,這次才想看看能不能掙到一份工作。」
「年輕人這般好體力,的確也適合做工人,你是哪個要塞的?」
「這個......登德倫,算不上什麼。」林翔苦笑道:「也不是做工人,而是農業,種玄米的。」
「玄米!」女孩聽了,頭上的兩個小辮子晃呀晃的,「玄米厲害!」
老人先是摸著孩子的頭髮,讓她到其它地方玩去了,才道:「種稻啊,挺好挺好,我倒是希望能跟你換呢,眼看我也沒辦法做久了,種田對我而言搞不好還比較簡單一點。」
「這非王也真是的,雖說收復了中非,但問題豈真能在一夕之間改善?我兒子早些年前死了,至於媳婦,也跟著他上吊去了。家中就剩下我跟媛兒,我若不幹點苦活,她若不去給大戶人家當丫鬟,日子能怎麼過?」
這番話出自一個可憐老人,林翔聽了都有點難過,在自己享受著大魚大肉的生活時,他的晚餐在哪兒都還沒著落呢。
「抱歉,我不是有意......」
「年輕人你也不用道歉,知道當老人的好處是什麼嗎?」
「啊?」他楞了一下,當老人還能有什麼好處?
老人咳了咳,「那就是已經看開了一切,這是你這個年輕人目前還沒法做到的,過個幾十年,什麼都與自己沒什麼關係了,自然會看淡人生......只可惜,我不是當僧侶的料,那邊的生活艱辛不說,這裏的廟早就被拆個精光了。」
「喔......說起來,南非的話我記得早在朱皇時期,就已經沒有廟了,不過北方倒是一堆。」
「唉呀,那個時期,你我都還沒出生呢。」老人爽朗笑道:「這地方可與北邊不同,若不是......」
車輪喀拉喀拉作響,過了林波波橋,林翔總算到了穆西納前,正待衛兵檢查。
這場潛入計畫密謀了大約一個多月,其中最難的地方在於,林翔該用什麼樣的方法混進去。畢竟朱無掌控中非的消息已經入了兩王的耳中,他們當然說什麼都不能讓邊界地區的人民來去自如。
後來朱無的探子調查到,尚比亞的恩多拉一帶有些人在南下與北上之間猶豫不決,位處兩軍勢力交界處,沒有人會想待在一個說不準哪天房子就被打爛的地方。決定北上的,朱無自然有辦法接納;南下的,兩王也不是不肯收容。
眾人便以最快速度將林翔偽裝成一個普通的落魄農民,他聽聞所羅王近來農工人手缺乏,派遣各處後,每月都能得到工資,這才決心南下掙錢。
人人都會犯賤,但讓三王想不到的是,林翔犯起賤來更加令人髮指......
非、德兩王且先不論,討論完的那一晚,夏洛特就用小拳頭使勁地敲他,裏頭好幾拳還帶著淡薄的炁息。吃痛的林翔實在受不了了,「安撫」了人家一晚,夏洛特才面色羞紅,依依不捨地看著自己離去,搞得林翔整個早上腰軟腿痠,疲累卻快樂著。
老實講,就連林翔也覺得,這想法雖說刺激,卻沒能顧到大局。
照道理,這種隨時都有可能露出馬腳,導致自己身首異處的任務應該要交給底下的某個善於久埋的菁英才是。但那地方可是南非,就連朱無也沒去過,已經用爛的計畫會有用嗎?林翔不放心啊!
然他上了車,就沒有打算回頭了。
「到那邊排隊換車去,下一個!」那人身穿尋常軍服,臂章染得深綠,林翔輕易判斷出這是青國禁衛軍的標誌,心裡道:「早聽說所羅王控制了這地方的官員與衛兵,今日一見,果真不假。」
他順著衛兵的指令和其他人排好隊,看見方才車上那老人跟孫女分別要搭上不同的車,不由想,這爺孫女兩人日後怕是也沒法再見了。
不過他也沒法花心思在別人的事情上面,回過神來,眼前有個年紀比自己小了些的男性叫喊著他。
「喂!車要開了,你在發什麼呆呢!待會車子開了,你就只能用走的走到登德倫!」
他連忙道聲抱歉,上車後拉下布簾,車裏就他們兩人。
每個工作選人的方式都不一樣,方才車上見過的老人說是去當工人,也不知道是去挖什麼,十幾台大車估摸裝了快百人,那小女孩自己來不及看,但應該不會像是老人那樣吧?
與他們相反,林翔是作農的,需要的人數大約也有七八十個,但他們是在每一個田主看上了眼後,才會像剛才那樣被叫上車。而且每個人只能帶一個回去,多半是因為工資的問題。
「最近好似要打仗了,糧食是不可缺乏的,大哥家裡有田嗎?」自己旁邊那人問著,又似想起了什麼,「我叫李然,這......雖然是你的雇主,但今年才二十三,附近大家都叫我然兄,你也不用稱我老闆了,同稱呼便是。」
這人倒是挺善良的,身材也還不錯,只是這樣子的身體林翔在軍中都看膩了,道:「我叫林翔,字月白,還望然兄日後多多指教。」
「喔、喔......那當然,小事一樁。」李然嘴上這麼說,但總覺得哪裡特別奇怪......問道:「字?那都多久以前在取的了,我媽都沒給我取表字,為什麼月白兄你會......抱歉,我其實就想問問。」
「哈,然兄毋須掛慮,家裡其實以前也算是個小康家庭,只是後來家道中落,新任非王查封了整個家的財產,這才......唉,說起來都是些傷心事。」林翔暗自和朱無道了歉之後,表面上裝作有些惋惜。
覺得頗有罪惡感的李然也不敢問,林翔繼續道:「其實這也沒什麼,家父家母都已經離去了一些日子,我便孑然一身到了這裡,聽說登德倫某戶人家種田的人年輕,理應善解人意,讓我這無牽無掛之人藉著工作賺取一些生活費。」
瞧李然他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樣子,林翔知道自己的演技早已更上一層樓。滿意之餘,他不忘問著:「對了,這玄米聽聞如此神奇,平常都是往哪裡賣的?總不會只有這區種吧?」
「月白兄初次前來,不知道這些事情也是正常。當初接手這塊田時,我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水位與肥料什麼的倒是不用擔心,但最重要的是,『賣給誰?』若是賣給了國公府,那錢少得跟幾乎沒有似的,還不如不賣......」
「......大夥們曾想過拿來釀酒,玄米的品質本就甩了普通稻米一條街,拿來釀酒,酒香自是無可挑剔。但這樣其實只解決一小部分的問題而已,若要把供自家食用的量全數弄成酒,娘不覺得浪費,我都覺得了。」
「之後過沒幾個禮拜,兩位王爺建立了新政權,說是士兵需要操練,工業需要發展,這些人最需要的是什麼?就是糧食嘛!就這樣啊......」
林翔這才了解這地方大概是怎麼運作的,頗有種自給自足的樸實感。沒有過於熱鬧的人流,沒有那種青國的大菜市場,平日出去溜達多半只會聽到小鳥的叫聲,非常適合養老......
但這也顯現了許多問題,拿市場貿易這點來講,不同行業的人沒有什麼密集的交流,交易時也沒有固定的價錢,造成了供給與量的下降;想要買魚肉海鮮、雜貨、調味料的人平常也很難去找貨源,就算真找到了,對方並不會和你說什麼抹去零頭之類的話,你接受不了一口價就甭想買到東西,兩邊的問題都導致了社會福利的減少。
當然,這時候的人不會有什麼經濟學、資本主義的概念,那些都是假的,唯有錢才是真的。信奉這種想法並沒有錯,可問題就像是柏油路上的坑洞般,也許會越來越大洞,但絕不會自行修補......
「所羅王殿下他有沒有說......有關非國的一些事?」林翔試探性問著,誰知李然說: 「講到非國我就有氣,南非本來好好的,平常非王就對我們沒多少關心,怎麼,現在國家要亡了,突然悔悟說要好好治理?這樣的人,憑什麼為一國之主?我猜他八成沒種過田,也沒採過礦,只知道成日呆在王宮裡,聽著底下大臣說些四海皆平的鬼話,然後就得意自滿啦!連農活都沒做過,有什麼資格和我們交易?」
林翔本想指出這話裏的許多漏洞,像是朱皇和所羅王應該也沒種過田之類的,但人家現在是自己老闆,說這些委實不好。
再者,他更想拉著朱無來謝罪,你聽聽人家怎麼說你的,再聽聽那些大臣怎麼說的......人,不能只聽一邊的話啊。
「然兄對非國很是不滿啊......不過聽聞非王好像找了幾個幫手,說是都有妖仙高階的實力,所羅王與赤王固然入天仙,但就怕勝負難分啊。」
「這有什麼好怕的,天仙和妖仙的差距可是很大的,三個妖仙都打不過。那些人所羅王也曾說過,尤其是那個燕王,好好的青國人不做,跑去投靠白國成那不忠之人,在南非早就被人一棍打死了。」
「......」
嗯......該不該先揍他一頓呢?
不行不行,人設不能崩啊......
林翔是想過會有人當著他的面批評非國的人事物,也不排除會有人拿著他以前的事情說三道四。雖說公道自在人心,投奔白國完全是為了仙境,但李然這種田娃會知道嗎?
「這個......可能之中有什麼誤會?」他小心翼翼問著,李然卻默不作聲了。
完了,剛來的第一天就惹人家不高興,天曉得後頭會發生些什麼。
林翔暗暗祈禱,拜託這事能順利些啊......
隔天清晨,林翔剛起身,和煦暖陽照在車子的後頭,李然從袋子裡拿了一塊麵包和一大杯水遞了過去,「昨晚睡得還好嗎?」
「啊......還不錯,嗯?南非有麵包?」林翔接過食物時問著,印象中麵包這種食物好像只有在京城吃過,口感還不錯,軟綿軟綿的。
「這是所羅王分配給每個人的,雖然有點乾......但拿來當作早餐還是綽綽有餘的,只要泡水,過了兩三分鐘就能吃了。」
林翔一邊照著他的話做,要泡水才能吃的麵包這還是第一次見過,咬了口,味道還是比京城剛出爐不久的差了點。
「這邊好多田啊,咱們到了?」他問。
李然看著熟悉的場景,指向大樹附近其中一塊的農地,「那地方就是我的田,我家離這裡也不遠,大概五分鐘的距離而已。」
兩人下了車,李然給車夫一些錢後,便進了大門,喊道:「娘,我回來了!」
「然兒回來啦?」屋子裡的老人彎著腰,看上去體力仍然不錯。兩人稍微說了些話,老人看了林翔一眼,「你是......然兒先前說過的工人?」
林翔連忙稱是,向老人行了鞠躬禮,「晚輩林翔,見過伯母。」
「林翔......可有取字?」
「晚輩字月白。」
「啊......那好,其實我本來也想替我家然兒取字的,但仔細想想,過於麻煩,之後......」
李然見自己的媽媽又打算長篇大論,趕緊拉著一臉懵逼的林翔離去,還不忘帶著鐵耙與小剪刀之類的工具。
「啊啊,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娘的性子就是如此,一見到她喜歡的人,便會開始說些有的沒的......如果你身材沒那麼好,人家搞不好就不理你了。不說這些,我帶你去見我的同伴,他們應該也帶了自己的工人過來。」
「喔?我倒是覺得她人很善良......」林翔看著李然逐漸遠去的身影,自己也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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