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之熵 - 20 - 熵增定律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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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20 - 熵增定律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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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百合莫名親切的口吻令我難以忽視，何況阿伯已經六十歲，屬於她比較討厭的「長輩」，怎麼可能像遇見朋友一樣主動攀談⋯⋯不對，不只是長輩，小百合哪會主動跟陌生人聊天？我明白事有蹊蹺，但毫無頭緒。

小百合在車上發現什麼特別的東西？

阿伯的計程車相當整潔，給客人找零的硬幣習慣用底片罐分裝收納，後照鏡擦得閃閃發亮，垂掛的平安符微微晃動，車頂麂皮均勻鋪整寧靜的灰色⋯⋯應該沒有小百合感興趣的元素。

要說哪裡特別？是阿伯配戴一頂過於鮮豔的鴨舌帽。不過，也就是我們這個年紀的男生會選的款式。

竄出帽緣的短髮太白了，阿伯的頭髮應該比較接近灰色。

我在後座端詳阿伯開車無數次，看得出細微差異。阿伯的右手一直彎著，半邊肩膀略微下沉，像是脊椎側彎的感覺。

我確定阿伯沒有脊椎側彎。

阿伯肩膀下沉，是因為右手比左手長一些？什麼時候變成這樣？

而且阿伯戴合成皮手套，我沒見過阿伯戴手套。

天氣這麼冷，戴手套開車還算合理⋯⋯真的合理嗎？

艾瑞學長不也習慣戴手套？

艾瑞學長是要避免與人接觸時產生電流。

豪宅失蹤案當晚，艾瑞學長搶走阿伯的身體？

不可能。

不可能是這樣⋯⋯

仔細想想，其實現在阿伯和小百合說話的口氣，跟克洛洛一模一樣。

我的天，該不會豪宅失蹤案當晚，克洛洛沒有死？

阿伯死了？然後被克洛洛佔據身體？

剛上車的時候，阿伯看我的眼神仍是以前的阿伯，那種介於朋友與父親之間的親密感。連我自己都曾懷疑，媽媽年輕時該不會真的和阿伯有過一段不可告人的關係？如果真是如此，我也不怪罪大人們，因為他們都深愛著我。

好難相信駕駛座的阿伯其實是克洛洛。

抵達目的地時，小百合說：「你們先下去，我要在車上講電話。」於是他們停止聊天，我也終於找到時機向阿伯搭話。

你真的是阿伯嗎？

認不認識克洛洛？應該沒有被克洛洛怎樣吧？

好想直接詢問眼前的老年人，被笑也無所謂。

阿伯覺得小百合指引的目的地很特別，居然跑來廢墟？我和阿伯說明，這裡是我們去年欣賞跨年煙火的地點。

可是我不知道小百合為什麼來這裡。

談話當中，阿伯身後閃現出一隻嬌小的手，是小百合的手，令我想起，女生喜歡擦護手霜。每逢冬季，教室裡宛如百花齊放，化學香精充斥密閉空間，一雙雙羊脂白玉般的嫩手爭奇鬥豔。我摸過那般觸感，略帶濕潤，滑嫩細緻，缺乏摩擦力，不適合握著榔頭。

觀察小百合握著榔頭的小手便能得知，小百合依然沒有擦護手霜的習慣。

比起自己的手，小百合更珍惜那縷烏黑亮麗的長髮。

最近韓國女團帶起奶茶色熱潮，學校走廊隨處可見染燙痕跡，低飽和暖色搭配全白制服，整體效果很好看，但只限遠觀。東北季風更是淒厲，毛躁髮尾迎風飛舞的模樣，我覺得像稻草。

小百合的長馬尾有如緞帶般柔順，卻利如刀刃，在阿伯身後掃過風沙。

下個瞬間，擋在面前的身影失重倒下，隨即映入眼簾的，便是小百合美麗的長馬尾。

雖說四下無人，這裡好歹也是通往港口必經之路。小百合太著急，沒把克洛洛騙進廢墟裡，直接在計程車旁下手。

阿伯倒在地上。

不，那應當是克洛洛才對。

小百合要求我脫掉克洛洛的夾克與上衣，我知道她想幹什麼。我在 the Castle 見過艾瑞學長的千面器官，慘白得不像上帝所造，與人類膚色明顯有異。只要脫光克洛洛的衣物，就能以肉眼辨識身上哪些是千面器官。

我動也不動，小百合罵我「笨蛋！」、「膽小鬼！」然後自行脫掉克洛洛的衣服。成年男性少說有七、八十公斤，小百合光是挪移側身解開那件夾克拉鍊，就累得氣喘連連。

我的內心產生矛盾，一方面想告訴小百合那隻右手就是千面器官，又想阻止小百合，因為克洛洛的背影和阿伯沒有差別。

小百合胡亂扯掉克洛洛的上衣。

克洛洛的右手臂果然了無血色，明顯比左手更長，那隻右手應該裝在艾瑞學長、晨昏學長或原本的克洛洛身上，裝在阿伯的肩膀不合適。

我盯著遍佈白斑的赤裸背脊，難以接受這名老人其實是克洛洛。怎麼可能一下就接受？腦袋正常的人都辦不到⋯⋯

小百合走回計程車，拖出防水背包扔至克洛洛身旁，再返回原處，從背包拿取各式工具。穿戴橡皮手套，解開纏繞工具的童軍繩，拾起分解木材使用的折鋸，用膝蓋抵住克洛洛的腰間，右手按穩克洛洛的手肘，左手握持折鋸，對準克洛洛的右肩關節。

小百合想把克洛洛的右手鋸下來。

小百合是右撇子，左手拿鋸子並不熟練，遲遲找不到適當角度，彷彿在搞笑，卻加倍殺人分屍的恐怖感。

恐怖感壓過我的理智，反而使我恢復行動力。

「等一下！不可以這樣。」

我喊出聲音制止小百合，理所當然遭受情緒反撲：「閉嘴啦！過來幫忙。」爾後是一連串潦草而激烈的謾罵，話語中帶出一個訊息。

昨天上午，小百合致電請我幫忙「搬東西」，就是要搬運切下來的千面器官。還有，小百合應該不知道阿伯教過我開車，只是擅自認為男生就會開車，因此命令我當司機，等完事以後載她與裝滿千面器官的防水背包返回租屋處。

我不可能答應小百合，所以立刻回絕。

小百合蹲在克洛洛身邊抬頭看我，像是一隻兇狠的嚙齒類動物。

「好啊，男生都這樣不負責任，爽完就不管女生了。」

「我只是要妳停止現在的行為。」

「如果你是負責任的男生，就過來幫忙拆了這條右手！」

「蛤？兩者之間的關聯是什麼？」

「你本來就有份，不要想撇清關係。」

「為什麼跟我有關係？小百合在講什麼？」

小百合幾次唇齒開合，好似欲言又止。

「就是跟你有關係！還不是、還不是你告訴我 IKEA？對，就是你告訴我的，我才想到可以把肉肉切成小塊，然後搬回家⋯⋯」

我明白，小百合心裡想的應該不是這件事，她在避重就輕。同時驚覺到，原來小百合一直在思考如何殺死千面，並用聰明省力的方法運走屍塊。

「你不幫忙就閉嘴，我知道自己在幹嘛，少在那邊說教。」

「沒有，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范姜時學，給我閉嘴。」

「小百合，那個人以前是我的阿伯。妳怎麼可以當著我的面前，殺死我的阿伯？」

東北季風闖入夜色，氣溫頓時下降，小百合的額頭卻沾黏幾根髮絲，是因緊張而冒汗。

小百合停下手中的鋸子，空氣凝結數秒鐘。

「別傻了，它才不是你的阿伯，這東西根本不是人！」小百合指著克洛洛明顯較長的右手，「我告訴你，這隻手原本是那個人的，還有很多白色頭髮的人都有這種器官，我要蒐集這種器官，然後⋯⋯」

「我知道，這是千面器官。」

「蛤？千什麼東西？」

「千面，千元鈔票的千，面面俱到的面，意思是佔據人體的未知生物。」

「喔，原來你知道。」

小百合不擅長解釋複雜的事情，聽見我表達理解，等於幫了她一把，她的表情輕鬆許多。

「那還不過來幫忙？我一個人弄很累耶。」

小百合丟給我另一副手套，像是在說：戴上去，然後過來壓住它，這樣我比較好施力。

「范姜時學？」

小百合困惑地看著我，因為我又一次拒絕。

沒錯，小百合，我拒絕妳了。

我已經不是妳的男朋友，不用處處配合妳的任性要求。

天氣這麼冷，小百合平時沒鍛鍊，我猜她累了，所以只是怔怔地望著我。

此時地面有動靜。

我緩步上前，一步、兩步，抵達伸手就能拉住小百合的距離。

小百合以為我要搶鋸子，將右手藏在背後，但我並非為此而來。

我在小百合的腳踝被克洛洛觸碰之前，搶先一步扯過小百合的左手，抱住她向後跳開。沒料重心不穩，我們一起跌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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