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之熵 - 18 - 明天只是後天的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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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18 - 明天只是後天的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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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百里百合的租屋處需要五把鑰匙，其中兩把外觀相似，一則開啟一樓大門，其次開啟頂樓欄杆鐵門，傅楚萍貼上小花圖樣辨別差異；另外兩把較小的鑰匙，用於解開欄杆鐵門扣著的機車大鎖；最後一把，則是頂樓租屋處家門鑰匙，現在用不到。

傅楚萍引領白髮艾瑪登上頂樓，止於柵欄鐵門之外，眼前是一張午夜夢迴不下百次的蒼白面孔。千面晨昏手掌完全消失，左前臂侵蝕至肘關節，是長期未吞噬其他千面器官或人類組織所致。但傅楚萍不了解這個現象，因而惶恐不已，斷掉的手臂看起來相當不協調。

千面晨昏雙臂夾著鑰匙串，試圖遞出欄杆鐵門。傅楚萍刻意迴避，用自備鑰匙解開兩副大鎖。

「不用了，我們在外面聊一聊就好。」白髮艾瑪喊住即將返回屋內的千面晨昏。

「妳確定？晚點會更冷喔。」

「我們不會待太久，講完重點就走。」白髮艾瑪移動至遮雨棚下方，挑選搖椅乘坐。

「妳們剛才沒吃飯？臉太臭了吧，搞得像我欠妳們錢。」

千面晨昏兩手一攤，強調手臂殘缺的斷痕，似乎表達：我都變成這樣了，還能對妳們怎樣？

「可以叫你晨昏嗎？」白髮艾瑪問道。

「你以前也問過這個問題，但是妳忘了吧？那我再說一次，藺晨昏、晨昏、昏哥，怎樣都好，想叫我學長也行。」

「那我叫你晨昏。對了，問個題外話，你有菸嗎？」

「我有。」傅楚萍在白髮艾瑪身旁就坐，取出外套口袋用掉幾根的菸盒。

「妳居然抽菸？」白髮艾瑪接過菸盒，暗自揣測——這牌子是愛因斯坦抽的，楚萍應該只是習慣帶在身上而已。

千面晨昏端詳白髮艾瑪點菸的姿態，「真奇怪，你不喜歡吃飯，可是喜歡抽菸？」

「對，我們都愛抽菸。但 Emma 很喜歡吃飯，所以這幾天超痛苦。」

白髮艾瑪說明，上週六艾瑞佔據了中彈身亡的艾瑪，用艾瑪的身體離開豪宅，當時分毫未帶，幸運能有超商過期餐盒果腹，如果要不到，只能翻垃圾桶找廚餘來吃，沒有拉肚子也算幸運了。

「抽菸不是會得癌症？得癌症的人跟廢物一樣，最終孤獨死去。難不成是要體驗寂寞，所以抽菸？」

「可能看瑞瑞抽菸，我就跟著抽吧。有些男生說：『哥抽的不是菸，而是寂寞。』以前我只是笑笑，現在稍微明白了。」

「你真的好有趣，無論作為東宮瑞，還是這名雌性人類。問妳喔，妳跟東宮瑞都是東宮家的子女，幹嘛在外面流浪？是想體驗當街友的感覺？」

「我是為了找到你。」

「然後，妳不可能只是來找我聊天吧？」千面晨昏以斷臂指往胸膛，「妳是為了這顆心臟？」

「居然問我？原來心臟不是全知全能。」

「我只能看見你們所看見的，而且那是眼球的能力，其實心臟沒什麼用喔。」

「你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當然不知道啊，所以問妳。」

「我要你幫忙抓住那個雜碎，只要抓住就可以。」

傅楚萍推測，白髮艾瑪所指的「雜碎」應該是克洛洛。或許豪宅槍戰後兩個千面都倖存下來。

白髮艾瑪接續說明下文：「雖然那天晚上是意外，但的確是他殺了 Emma，瑞瑞不得已犧牲自己，才變成現在這個四不像的我。他還殺了我的養母，以及擋在 Emma 跟瑞瑞面前勇敢的哥哥們。」

「我有用東宮瑞的視角看見那些，是很精彩的槍戰，現在幾乎遇不到那種場面了。」

「那你明白嗎？他毀了 Emma 與瑞瑞的一切，所以我必須毀了他。」

「我怎麼覺得，妳這副身體原本的主人應該不想做這些暴力的事情？」

「對，Emma 不喜歡暴力，以前也覺得狩獵很危險。」

「可是東宮瑞吃掉很多死人耶？這樣沒關係？」

「那是 Emma 的主意，讓瑞瑞吃掉 the Castle 那些 overdose 的婊子⋯⋯」白髮艾瑪暫且打住，沒必要詳談往事。「我的意思是說，雖然 Emma 不喜歡打打殺殺，但現在情況不同，我一定要幹掉那個雜碎。」

「很好啊，期待妳的表現，一定超精彩。」要是有手掌，千面晨昏說不定會拍手叫好。

「不會讓你失望，絕對精彩絕倫，可惜憑我一己之力有點困難⋯⋯」

白髮艾瑪做出談話空隙，為接下來闡述的計畫轉換情緒。

「我已經安排好東宮家的人馬，但我覺得，再用相同方法跟他對幹可能弄得兩敗俱傷。所以需要你協助，你來抓住他，我們就能集中火力，把他一口氣射成馬蜂窩，讓他來不及修復身體。」

「那你們怎麼開槍？連我一起射成馬蜂窩？」

「他沒辦法搶走你的心臟，所以你可以連同他的器官全部拿走，我只是必須實質上永遠銷毀他的存在。」

艾瑞佔據艾瑪的身體超過七天，以往身為艾瑞的記憶忘得差不多了，不過白髮艾瑪對於心臟殘存模糊的印象——沒有任何器官能奪取心臟主控權。千面晨昏儘管被亂槍射死也無所謂，反正心臟不會被搶走，他可以恢復原樣，順帶獲得幾枚原屬於克洛洛的器官。

「虧妳想得出這麼極端的作法。」

「這個提議對你沒有損失。」

「如果被小百合發現，我會被罵到臭頭呢。」

千面晨昏的玩笑只有自己捧場，白髮艾瑪與傅楚萍尷尬至極。

「不過妳真會選時機，如果早一天來，我絕對不會答應這種要求。」

千面晨昏起身走往花圃，輕揮衣袖，示意白髮艾瑪幫忙拾起澆水器，應該沒有特殊含義，只是想做點別的事打發時間。

「儘管計畫成功了，妳的瑞瑞跟 Emma 還是回不來喔。現在的妳既不是東宮瑞，也不是黑川永真，做這些有什麼意義？」千面晨昏不帶戲謔，真心想知道白髮艾瑪的想法。

「瑞瑞當初選擇放棄自己，讓我生在這個世界，是要留住 Emma 的記憶，這件事情非常有意義。」

艾瑞為此自我溶解，讓體內的器官佔據艾瑪，就能留住艾瑪的容貌與過往——艾瑞的決定不啻利他行為，傅楚萍十分詫異，想不到千面能有這般情操。

「雖然妳保有 Emma 的記憶，但未來呢？妳甘願一直留在過去？」

「你的邏輯我懂。每個千面都喜歡觀測，也就是期待未來發生的事，但我只能長久保存 Emma 生前的記憶，跟你的心臟不一樣，你經歷的一切都不會消失，所以覺得有趣。」

「妳還是能記得近期發生的事啊？好比今天的談話，至少明天記得，明天觀測的事物，後天還有印象，怎麼就不有趣了？」

「我只能說，沒有瑞瑞的明天對我而言只是後天的昨天，一點意義都沒有。」

艾瑪已經不期待未來了。

傅楚萍心想：那我呢？我期待未來嗎？

長年下來，傅楚萍始終勤奮向學，屢屢獲得獎學金，與同儕相處融洽，維持世人所愛的完美形象。這般生活看似光彩，實質枯燥乏味，傅楚萍未曾真心期待每次爭取的未來。

雖說如此，但傅楚萍期待過許多無聊小事：

明天放學要去小百合家鬼混，如果她在睡覺，我就要嚇她⋯⋯

明天中午要找小百合吃飯，不知道會有什麼好料呢⋯⋯

明天早上和學約在市區，終於有機會出去玩了。希望別下雨，老天爺啊，拜託祢⋯⋯

晚點陪小琪搭公車，不如順便把生日禮物送到夢露髮廊？提前一個月沒關係吧？學應該覺得驚喜⋯⋯

傅楚萍與艾瑪不同，傅楚萍還活著。

儘管一敗塗地，傅楚萍仍擁有體感上無窮無盡的明天。

而且她的明天，不能只是後天的昨天。

白髮艾瑪對於未來的失望感，一字一句觸動傅楚萍內心深處的渴望，有如颱風前夕捲起洶湧的浪濤，突破岸邊堤防，竟化成語句湧上咽喉。

她好想讓千面晨昏立刻滾出百里百合的家，終結這一切。

然而，她選擇靜觀其變，此刻還不是應當開口的絕佳時機。

聽完白髮艾瑪論述，千面晨昏說道：「所以對妳而言，少了東宮瑞的日子不值得觀測？」

「我也是變成這樣以後，才發現瑞瑞早就是我的全世界。」

「這就是『愛』吧？原來你已經找到答案了。」

「有件事情剛剛就想講⋯⋯我不記得瑞瑞跟你聊過什麼，請你稍微交代一下，沒頭沒尾聽了很難受。」

千面晨昏笑笑解釋，那場談話發生在十一月底，起因是艾瑞想探討「愛」這個主題。當時艾瑞推測，千面晨昏同樣與某名女性同住，也許能給他一些愛的經驗分享。

「他問我『愛不愛小百合』？當時我沒回答，也不知道怎麼回答。而且那場談話沒辦法繼續下去，因為小百合突然殺進男廁，要我吃掉東宮瑞⋯⋯」

頓時之間，傅楚萍彷彿跳入一塘冰冷的池子，從頭到腳寒毛倒豎。

小百合要千面晨昏吃掉艾瑞？

「小百合要你做什麼？」傅楚萍發言打斷千面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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