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之熵 - 10 - 千萬不要真心地愛上我㊀ ⊹⊹⊹

最後一個約會行程由艾瑞決定，提議前往河岸露天餐酒館，點幾樣義式冷盤，欣賞樂團演奏，再來幾杯未成年禁止飲用的調酒。范姜時學與傅楚萍晚點還要回宿舍，不能喝酒，所以一人點一杯氣泡飲。

搞定餐食與酒水，艾瑞邀請范姜時學如廁。過程閒聊得知，此行程並非艾瑞臨時決議，他事先訂好市區內所有景觀餐廳，這間餐酒館距離二手書店比較近。范姜時學難以苟同艾瑞的做法，忍不住調侃一句：「有錢就是任性。」

「我也覺得不好意思，可是沒辦法，我很重視這次的 double date。所以嘍，為了彌補那些被我們放鳥的店家，下次再一起出來玩吧？小費記得給大方一點。」

「所以我才說，有錢人就是任性。這個國家一般人沒有付小費的習慣啊？」

兩人上完廁所，一起走到洗手台清潔。艾瑞取出口袋裡的手套，不慎連同兩張千元鈔一並抽出，鈔票滑落地面，范姜時學立刻趴下來撿拾。

「愛因斯坦這麼喜歡撿錢啊？」艾瑞暗指，不久前兩人在學校販賣機初遇，范姜時學也是趴在地上撈取販賣機底下的零錢。

「紙鈔沒辦法自然分解，我是阻止學長亂丟垃圾，此乃正義之舉。」范姜時學撚平鈔票，遞還給艾瑞。

「原來如此，那請你把這些『垃圾』丟去舞台前面的桶子，我有一些事情需要麻煩那幾位樂手。」

「學長，那才不是什麼『舞台前面的桶子』，而是街頭藝人的打賞箱，專門用來收集名為資本主義的髒東西。」

「總之 Emma 心情很好，等等應該會喝醉，喝醉了就想唱歌。請你幫忙和樂團溝通，看能不能借用一首歌的時間。」

「一首歌兩千元？當伴奏真好賺。」

「如果怕他們被資本主義的髒東西污染了，你可以留著一張。」

「收到，這裡跟您核對一下。您點播一首歌，一共兩千元，50% 是伴奏與舞台費用，另外 50% 是我酌收的小費。」

「收到小費是不是很開心？」

「嗯，請讓我叫您一聲乾爹。」

「不用那麼誇張，你願意把我當朋友就好了。」

范姜時學收起一張千元鈔，另一張夾在手上揮舞，雀躍地奔向舞台，將紙鈔投入打賞箱，與樂團主唱轉達艾瑞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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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龍舌蘭下一杯是黑醋栗香橙，艾瑪差不多喝醉了。她搖搖晃晃走上舞台，樂團主唱隨即讓開位置，允許她搶過麥克風架。

「竹内まりや，謝謝。」艾瑪以日文講述歌手名稱，點播那位歌手的知名曲目，並由她獻唱。

目前台上的情況，是富二代男友花錢請小弟買通樂團，讓醉醺醺的女友強佔麥克風。范姜時學於傅楚萍身旁就坐，不放過艾瑪的一舉一舉動，端詳那張暈紅的面頰、歪斜卻有趣的站姿、不熟練地摘下麥克風。范姜時學認為艾瑪一定會在台上出糗，好期待看見艾瑪即將如何展露真性情，想像起來張力十足。

艾瑪跟隨節奏點頭打拍，擺盪柔媚的身體曲線，步伐搖搖欲墜，宛如一尊可愛的不倒翁。與樂手們初次同台卻沒有突兀感，彷彿她原本就是真正的歌者。

十六小節轉瞬飛逝。艾瑪開口瞬間，擴音器彷彿射出一道魔法光束，將整條河岸強制拉回昔日時空，萬物染上昭和時期的粉嫩色彩。

艾瑪的日文相當流利，對這首歌也足夠熟悉，盡情陶醉在旋律當中。范姜時學不會日文，卻覺得自己聽得懂這首歌，還以為艾瑪的嗓音真的有魔法，不僅讓時空倒流，還令人瞬間學會第二外語。

「學，我們來查歌詞好不好？」

整天下來，傅楚萍總算與范姜時學對談。

范姜時學正有此意。隨即拿出手機，將麥克風對準舞台，請 AI 助理辨認歌名，與傅楚萍一同瀏覽歌詞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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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のことを決して本気で愛さないで（千萬不要真心地愛上我）

恋なんてただのゲーム（戀愛不過是一場遊戲）

楽しめばそれでいいの（只要彼此開心就足夠了）

閉ざした心を飾る、派手なドレスも靴も（華麗的禮服和鞋子，是用來妝點封閉的內心）

孤独な友だち（它們是我孤獨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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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瑪的舞步越來越晃，嗓音卻依舊如癡如醉，那副飄渺的身姿，看上去美麗而易碎，完美演繹歌詞所述的情境——舞池女子酒過三巡，眼神迷離，髮梢凌亂，映襯回眸一笑暗藏的萬縷憂愁。喝醉的艾瑪與清醒時給人的感覺判若雲泥，她本是率性而驕傲的女子。

「學，你覺得艾瑪漂亮嗎？」傅楚萍靠向范姜時學，聲音仍然不夠清楚。

「妳說什麼？」范姜時學實在聽不見，半個身體貼著傅楚萍，才能繼續聊天。

「我是想說⋯⋯艾瑪那樣的女生挑一首這麼哀傷的歌，好衝突，可是唱得很好。」

「是嗎？我覺得不會。」

「你覺得艾瑪唱得不好？」

「沒有。我是覺得，艾瑪跟這首歌很搭，不會衝突。」

「為什麼？」

「有點不好解釋，但我覺得，這應該才是艾瑪真正的樣子。」

「好抽象，可以多說一點嗎？」

「我覺得艾瑪很坦率，她像是不懂怎麼隱藏自己的女生，開心的時候大笑，生氣的時候發狠。現在喝醉了，她想唱歌，想演出一名憂傷的舞女，所以站上舞台，結果所有人都看著她，沒人質疑她的正當性。」

「你覺得艾瑪漂亮嗎？」

「她很漂亮。」

「原來如此⋯⋯」

I'm just playing games.

I know that's plastic love.

Dance to the plastic beat.

Another morning comes.

艾瑪沒有唱完整首歌。

突然間，彷彿有一個柯南用麻醉手錶偷襲舞台中央，艾瑪耐不住酒氣，隨即丟掉麥克風，整個人跪倒下來，當著所有餐酒館客人面前吐得唏哩花啦。樂手即刻中止伴奏，四處傳來驚訝的呼聲，場面十分混亂。

傅楚萍與范姜時學趕緊離開座位，前往舞台攙扶跪倒的艾瑪，但身為男朋友的艾瑞原本就在舞台邊，理當捷足先登，已經出現在艾瑪身旁，蹲下來拍撫後背。

「愛因斯坦，先跟你借用那張千元鈔。」

艾瑞認為嘔吐有失禮儀，請范姜時學幫忙拿鈔票給店家道歉，讓店員願意多花耐心在他們身上。范姜時學像是被日本上班族的靈魂附身，奔向第一位前來關心的店員，雙手遞出鈔票，外加誇張的九十度鞠躬，只差沒用日文喊出一聲：「申し訳ありません！」都是我的錯！我無話可說。或許他有喊出來？他也不確定。

范姜時學向餐酒館店員逐一致歉，順便連客人們都致歉一遍。

他努力維持朋友的尊嚴，餘光窺探舞台方向。

傅楚萍拎著兩人的物品，與舞台距離一步，對艾瑞說話，可能是表達：「不然今天先到這裡好了，你趕快帶艾瑪回家，路上小心喔。」艾瑞蹲在地上幫艾瑪拍背，稍微抬起頭，嘴唇動了幾下，可能是回答：「謝謝，接下來交給我處理就好。」

傅楚萍準備離開，范姜時學得跟上腳步。

他停止向陌生人道歉，慢慢走往舞台。

傅楚萍一直都在看他，等他上前會合，可是他的視線離不開嘔吐中的艾瑪。

你覺得艾瑪漂亮嗎？范姜時學重新審視傅楚萍的提問。

此時此刻，艾瑪面前有一灘綠綠黃黃的髒水，裡頭估計是今天中午吃過的胡麻醬拌冷菜，弄得衣服褲子都是。

她沒辦法支撐身體，半個人貼向艾瑞，妝都哭花了。

她突然皺起眉頭，張口想要嘔吐，卻吐不出東西，一定非常難受，五官皺在一起。

約莫兩分鐘前，艾瑪還在舞台上奔撒秋波，此刻卻淪為一名骯髒的酒醉女子，昭和偶像的風采蕩然無存。

范姜時學卻覺得，現在的艾瑪很美，比清醒時還要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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