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之熵 - 02 - 女生不喜歡戀愛話題 ⊹⊹

午餐時間，百里百合一如往常前往學校後門，從較矮圍牆上方取走老師禁止的外送餐盒，以自備提袋遮掩塑膠袋。左顧右盼，確認視線內沒有師長，才走回教學大樓與傅楚萍會面。

「喂，到頂樓再看。」百里百合在傅楚萍準備掏出餐盒前出言制止。

「和牛和牛——肥滋滋的和牛——」傅楚萍將提袋環抱胸前，邁開大步走上階梯。

「遮一下啦，裙子都飛起來了。」百里百合用力拍打傅楚萍的屁股，「穿這麼色的內褲是要露給誰看？」

「小百合好色喔！」

「少廢話，趕快上樓。」說沒兩句話，百里百合上氣不接下氣，「我不想被老師發現偷訂外食，跟老人吵架很麻煩⋯⋯」

明明租屋處在六樓，每天爬上爬下應該習慣登高，難不成學校的樓梯有黑魔法？百里百合心想。

教學大樓頂樓等同隨時開放，鎖頭只是裝飾品，輕輕一撥就開。但門板有點重，百里百合用腳頂著使勁踹開，手法駕輕就熟。

焚風與光亮迎面襲來，萬里晴空映入眼簾。兩人沿著窄屋簷陰影行走，繞過頂樓唯一突起的樓梯間水泥建物，眼前有一座園遊會淘汰的陽傘，塑膠桌椅久經日曬有些褪色，別有一番風情。

「好荒謬，我們居然從高一就在這裡吃午餐。」

傅楚萍返回樓梯間，搬出工業電扇接上插座，風口對準陽傘方位。

兩人各自就座，取出外送餐點。

和牛圍成篝火狀，均勻鋪躺越光米飯，在茶色塑料碗跳起豐饒的舞蹈。傅楚萍以筷子挪出塑膠盒承裝的生食蛋黃，置於肉片尖塔，享受金黃蛋液流淌而下。她靈活操作餐具，挑弄沾染蛋液的肉片與醬料飯，頻頻送入口中。不說是和牛，還以為傅楚萍在吃街邊隨處可見的便宜丼飯，如此對待高級食材簡直浪費。然而在百里百合面前無需顧忌世俗眼光，這也是傅楚萍喜歡百里百合的原因之一。

百里百合點四貫和牛壽司，小口啜飲傅楚萍自備的無糖溫麥茶，「這種天氣還帶熱的飲料？有病啊妳。」

「這麼熱還跑來頂樓吃飯？是誰有病啊？」

「有道理。」百里百合淺嚐幾口，發覺麥茶也不是那麼燥熱，果然日式料理最配這一味。

傅楚萍用餐完畢，將餐盒裝入提袋，避免有人上樓發現她們偷叫外食。與此同時，為接下來的話題醞釀情緒。

「小百合，我想聊一個認真的⋯⋯」

「不要。」百里百合果斷拒絕。

傅楚萍徒手捏起和牛壽司，堵上百里百合的嘴。

百里百合咬斷壽司，夾出一半放回盤中，細嚼慢嚥，取過溫麥茶潤喉。

傅楚萍成功製造談話空隙，趕緊趁機提問：「小百合，妳是不是談戀愛了？」

百里百合以行動代替語言，當場吐出麥茶。

「不會吧！真的戀愛了？」

「妳腦袋進水嗎？怎麼可能。」百里百合露出疑惑、鄙視加上斥責的表情。

「沒有啦，我亂猜的。」

「可以猜到『戀愛』？妳覺得老娘有心情談戀愛？」

「我不是這個意思⋯⋯」傅楚萍還在整理思緒。

工業電扇傳來嘰咋聲響，蓋過涼風的存在感，令傅楚萍額頭盜汗。

百里百合只是口氣不好，其實無意為難朋友。她想化解這場尷尬，於是主動打破沉默。

「傅楚萍，妳不是真的覺得我談戀愛吧？幹嘛，想問什麼就問，少在那邊拐彎抹角，明明就知道我不喜歡戀愛話題。」

「因為小百合之前突然搬家，消失兩個月，電話都不接，所以我胡思亂想。」

傅楚萍居然這麼坦誠？百里百合鬆了口氣。「好啦，搬家沒找妳商量是我不對，但後來不是有給妳新家鑰匙？」

「小百合開學前才給我鑰匙，但七月初就搬家了。」

「吼，別計較細節啦，囉哩八唆。」百里百合兩手一攤，「妳看，老娘不是活得好好的？」

「可是我會擔心⋯⋯算了，小百合願意來上學就好。這樣我就不用每天吃宿舍食堂，偶爾換個口味。」

「誰怕誰？有本事每天跟我吃和牛，越吃越胖，老娘笑妳不敢。」

「哇！真的嗎？」

「老娘說到做到，才不像妳說一套做一套。妳要我來上學，這不就來了？」百里百合故意拉長尾音，語氣相當挑釁。

「小百合是為了我才來上學？好感動！」

「也、也不能這樣說啦，反正我有想做的事。」百里百合向後靠，與傅楚萍逐漸逼近的紅唇拉遠距離。

「這麼神秘啊？說說看，小百合想做什麼？」

「少對我裝可愛！」百里百合小小的臉蛋紅得像一顆聖女番茄，「反正對我而言⋯⋯很、很重要，我一定要靠自己完成，所以我會出門。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始找，所以來學校。」

「嗯？小百合說『很重要』，是多重要？說嘛，什麼事情那麼重要？」

傅楚萍不放過機會，順著百里百合逐漸低垂的臉龐，以加倍熱烈的視線乘勝追擊，彷彿兩顆眼珠要從鏡片發出雷射。百里百合不時飄移視線，好似在說：不要一直盯著我，這樣很害羞。

忽然間，傅楚萍覺得背脊發涼。

氣溫依舊炎熱，光憑電扇的風不可能讓人體會寒冷。

「我確認一下喔。今年暑假之前，小百合在最需要幫忙的時候傳訊息給我，對不對？」

「幹嘛突然講這個？是沒錯啦。」

「還把新家的鑰匙給我？」

「嗯，所以勒？」

「我要小百合來上學，小百合就真的回學校了。」

「傅楚萍，妳很恐怖耶，到底想問什麼？」

「好啦，我是在想⋯⋯」傅楚萍稍作停頓，才接著開口：「小百合該不會喜歡我吧？」

「蛤？」百里百合猛然抬頭，臉上的潮紅不復存在。

「喔，我是說，」傅楚萍打算覆述一次，「種種跡象看來，我合理懷疑，小百合可能是雙性⋯⋯」

「妳這個胖妞說什麼傻話？」百里百合迅速捏緊鼻翼，上半身向後靠，「不可能，然後我不想聽妳講第二遍，太噁了。」

「喂！明明就有聽到嘛！」傅楚萍指往地面擱置的提袋，裡頭裝有剛吃完的空餐盒，「那小百合為什麼請我吃和牛？哪有人對朋友這麼好？」

和牛有什麼了不起？老娘照三餐吃都沒問題——這種話當然不能對以獎學金維生的傅楚萍說出口。百里百合有種「跳到黃河都洗不清，雖不知黃河在哪」的彆扭。

百里百合暫停捏鼻子，高聲呼道：「對、不、起！好不好？我想跟妳道歉。因為上次妳來我家，我不該嫌棄妳的體味，所以請妳吃好料。」原來稍早恰似羞怯的模樣，是因為傅楚萍靠太近，百里百合覺得很臭。

傅楚萍心想：好吧，看來是我多心，小百合應該沒問題。隨便打哈哈過去，結束這個話題吧。

「騙我來熱得要死的頂樓狂流汗，還嫌我臭？妳一直笑我胖，又餵我吃肥滋滋的和牛，太狡猾了！」

傅楚萍率性起身，靠上褪色塑膠椅，走出陽傘庇蔭，收回工業電扇，引領百里百合離開頂樓。麥茶已經全部喝完，再不下樓補充水分，這裡就要發生兩起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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