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朱無選擇在這地方暫時住一晚,不為別的,他們這裡可是關押了兩個牢犯。如果再忙一點,自己根本沒有時間去搭理他們。
只是這兩人一路上也不說話,當然,他們並沒有被關在一起。既如此,變得安安靜靜也是頗正常的事。
朱無踏進大帳,這大帳明日一早便要收拾起來,如果放在那個家家戶戶過年還能出來露營的年代,想必會是居家旅行的優質神器。
可惜他沒有那個閒情逸致,眼前這人低著頭,完全不敢和自己對上一眼。
「符杸,妖仙境中階,於數十年前殺害了北軍右都督,之後逃亡至此......這是張都督和我說的,沒有差錯吧?」
符杸仍沒有抬起頭,臉上的表情像是凝固了般,淡道:「隨便非王殿下如何說,卑下沒有任何意見,也沒有任何氣力反駁。」
「我就喜歡你這種老實人,說吧,既然你那時已經要突破中階了,為何不等入高階之後再行殺害之事?」
「當初卑下聽到的時候也嚇傻了,由朱皇統治的非國雖然早在先前就已經落後於他國,然而卑下活在這裡,老實說真的很幸福,卑下真的不希望有任何人或是事情擾亂了這一切。就算想要破壞這些的是朱皇,卑下也絕不會默不吭聲。」
「還挺有骨氣的嘛。」朱無點頭似是表示認可,「然後呢?」
「所以卑下很害怕,同時也很憤怒。好像就在那個時候,心裡一直以來被左都督教導的正義完全支離破碎了。眼見卑下在這條路上即將走至終點,卻沒想到一直被當成右都督的棋子。那時卑下的實力在三人之中,就如箭矢上那尖端之處。差不了多少,卻被右都督掌握在手裡。」
朱無早就知道了來龍去脈,現在聽符杸的說詞與張亮並無太大差異,他其實早就放下了戒備。儘管林翔不在這裡,身上的息壤衣也讓他被削弱至自己能輕鬆對付的程度。
坐在椅子上的他讓人去拿了另一張過來,片刻過後讓符杸同自己一樣。符杸眼中略帶遲疑,可他並沒有反抗的打算。
「你們都還在中階......如果你不答應,右都督就會殺了林志鴻和張亮兩人吧?」
「因為如此,更加深了卑下想要將其除之而後快的念頭。」符杸道:「想不到右都督等這一刻已有許久時間,如果真的成了,北邊一定被搞得生靈塗炭吧?」
「當初從決定殺了他,到開始徹夜脫逃這段時間其實並不長。想不到這一逃,北邊從此忘了卑下這個人的存在,所作所為全部被抹殺。那一夜的事情到最後僅剩少數人知道,到了現在,這件事情竟被當成了一段傳說。」
「這聽起來還真是諷刺......」朱無對朱皇沒太多印象,但就右都督敢計畫要謀反這件事,還有符杸刺殺案來看,朱皇其實已經下放了過多的權力給武將們。
那倒也不是自己要當心的,現在剛收復大片失土,該怎麼有效掌握大權才是需要思考的問題。
「南方那時有魯國公在,你應該就是跟在國公後面了。少了出擊的機會,想要提升境界就更難了,這就是你為什麼沒有辦法繼續變強的原因?」
符杸身子抖了一下,朱無說得沒錯,自己在還不夠強的情況下就待於後方,時間久了,想要有突破十分困難。
「卑下以為北方還是那個樣子,換了君王沒換腦袋。卑下不奢求攻陷北邊,只求能守住南方這最後一片和樂。之後,所羅王......『後面的事情我知道了。』」
這件事情總算是有了結果,右都督的慾望,害慘了那些不知情的士兵,其中也害慘了眼前這個本應能在戰場上有所表現的大將。
朱無長舒一口氣,話題結束了,他隨即道:「我其實一直記得你那時問張將軍的問題。」
「『一名軍人,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戰的。』這個問題我確實在徹夜思考著。不過問題的答案如果讓我說的話你恐怕不會信服。」
「卑下不敢。」符杸又低下頭,朱無沒有說破,道:「我不攔你,你自己去外面看看吧。」
「嗯?」符杸年紀大了,有時也沒辦法了解年輕人在講什麼,只得聽對方的話走出大帳外。看見帳外有一人已經在等他了,驚道:「你怎麼會來......啊!」
「這問題你就別管了,過來過來......」
「欸你等等,不要拉我......」
等到聲音遠去,朱無也離席掀開了大帳。張亮一身輕裝,拉著符杸到了他休息的帳篷,蓬內就一張小床,一小塊墊子,還有在那上面的幾壺熱酒。
「這是......?」符杸張口問著,張亮解了輕裝,也解了對方身上的息壤衣。這裡距離非國士兵休息的地方有小段距離,算是給高級武官的一點待遇。
張亮讓他坐下,符杸自是聽話。軟墊坐起來挺舒適的,也不輸給朱無那兒。
「我們這樣聚在一起已經是好幾十年前的事了,想起來,那段時日過得可說是無比痛苦,我都想放棄了。」
「......是這樣沒錯。」符杸接過對方倒的酒,他看著小酒杯內的倒影,自己也蒼老了不少。
張亮也有所感慨,「當初我們三人裡,志鴻算是最聰明的那個,但終究沒算到今天這個情況。別說咱們武官,就連文官應該也是。」
「我刺殺右都督一事,一定跌破所有人的眼鏡吧?」符杸一口氣喝完了整個小瓶,「下手前的一刻鐘,我也沒想過會做這件事。那之後更沒想過,我會來到這裡,與我昔日的朋友對立。」
「人生難料,世事變化得太多,我等已經不再是當年那些被同期生推崇的,血氣方剛的青年。」
「而是即將要退出舞台的孤單老頭子,你想這樣說吧?搞到後來,我也不清楚戰鬥的意義何在了。」
張亮輕笑道:「你還真懂我啊你。說實在的,我這輩子如果真要說為了什麼而戰,除了國家以外,就是『初衷』。」
「初衷?」符杸不解。
「我的出身你也知道,家境並不算太好。我上場打仗,爬到這個位置,就是希望國家不要再有戰爭。」
「當然,如果沒有戰爭,國家也不需要像現在這樣到處行徵兵制。我在軍中的權力會變小,意昧著和別人談判的時候手上的籌碼也會縮水,儘管我本來就沒有打算靠軍權搶位子。當初輔國公造反,我本來可以待在後線的,卻還是親自上陣了。」
「可是你現在已經......」符杸不小心脫口說出,「我的意思是......」
「這也算是生命無常性的一部份啦。」張亮苦笑著搖頭,又喝了一口酒。符杸見此也拿起一瓶道:「如果你是為了初衷,那也算是死得值了。」
「可不是嗎,哈哈......」符杸同張亮一口飲盡了溫酒,嘴裡都是種灼熱的麻木感。
兩人又聊了一些時間,大多都是在說以前發生的事。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張亮帶來的酒不多,他們拿起最後兩瓶,符杸有了某種領悟。心中的那道枷鎖不知不覺熔成了一起吃苦同樂的美好歲月。
「敬我們的非國。」
「敬非國。」
「敬我們的同胞。」
「敬同胞。」
「敬......我們三人的友情。希望來世,還能當朋友。」
「......敬友情。」
夜深了,無聲的苦澀自然不言而喻。
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再無故人。
ns 15.158.61.45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