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裡的空氣總是那麼沉重,像是被塞滿了塵土一般,讓人窒息。
錦衣衛詔獄的校尉也是傻了,青龍下令要讓這麼多的大臣入獄,這......到底是在搞什麼東西?
張元待在最裡面的房間,地上雖然是有經過整理的,但在陽光照不進來的情況下,其實也差不了多少。
除了他之外,正二品的六部尚書們也在同一間裡,他們都是當初張元保舉的人,心早已不再歸於天子,而是眼前的這個人。
聽著周遭官員們的憤恨與批判,吏部尚書見他是如此地淡定,老邁的面容忍不住問道:「丞相大人看來很冷靜啊,莫非您早就猜測到皇上今日會說出昏君之言?」
張元聽得出來這話裡夾帶著多少的諷刺,尤其是最後一句。他不由道:「徐尚書多慮了,畢竟本官可是在那個時候親眼見到了,皇上讓親軍們拖走了林斷事官和劉員外郎,祂在那之後會做的事情我豈會不知?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皇上在那天後就開始變得多疑了起來。可本官千算萬算也沒算到,祂居然打算要征討青王殿下。都說天家無情,可也不至於這般猜忌......。」
徐尚書點點頭,「丞相大人說的極是,眼下白國國力已然超越我大青,如此一來實在不宜出兵。只是啊......做出最後決定的永遠都是天子,有些時候無論我們做臣子的在旁邊怎麼勸也無用。皇上也是有自己的脾氣,想來左軍的將士們......唉,此趟是有去無回啊。」
張元撿起地上的一根稻草,問道:「徐尚書......本官問你一個問題可好?」
「大人有什麼問題管問便是。」
他無聊地拔斷了那根草,丟在地上道:「當初我記得你是一個怎麼樣都升不上去的吏部主事,這六品的官呢說大不大,說小也是不小的。你那時沒有任何一點想升遷的念頭嗎?」
徐尚書聽完後靠在了牆壁上,其餘的五人也對此感到好奇。照理來說現在六部新上任的官都和張元差不多年輕,唯獨這人已是耳順,要是一般的人幹到這把歲數都還沒辦法擠入核心的話,早就自動退休回鄉了。
「是啊是啊,換作是我,早就待不下去主動告老了。怎麼,徐尚書對於朝堂的一切仍是依依不捨嗎?」戶部尚書問。
徐尚書苦笑道:「倒也不是依依不捨,只是......老夫反問丞相大人,那日皇上下令杖斃百官的原因為何?」
話題在他的問題下轉為嚴肅,除了張元和他自己以外,其餘五人......不,附近牢籠的官員應該都不清楚。畢竟他們都是新官,那時還在國子監或是翰林院待著呢。
五人聽聞這話都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雖說獄裏本就不是讓人開派對的,但這話怎麼聽來像是在諷刺張元?
張元和這群人不同,這徐尚書也算是他的心腹,回道:「那時本官上了本奏摺,有關林天的所作所為......你們知道五年前吳王謀反這件事吧?」
眾人點頭,兵部尚書則是抓抓頭髮,「大人是指在遼東的那個吳王嗎?這我記得不太清楚,只知道那事兒很快就被解決了。好像還牽連到一個錦衣衛同知來著......。」
張元聽到了關鍵字後立即回道:「那時林天真的太過火了。身為文官,若是和校尉起爭執也就罷了,可他居然暗中將那些平日貪來的財富分送給了百官,好讓所有人都站在他那一邊!林翔雖然腦子好,但礙於他的身分,礙於對文官的態度,皇上祂不得不妥協,只好將其貶至玄白仙境......現在應該是燕王府了吧?」
他並沒有說自己當年也是其中的一份子,那只是整件事中的一個小插曲,不影響這些亂臣賊子被剝奪生命的結果。
「就因為這樣子,白國君王就讓他成了王?這視我大青疆土於何物?」
張元用雙手推了下空氣示意他冷靜,繼續說:「本官也覺得此舉有些過了,但是從白國的角度想,這不失為一個能夠掌權的手段。青國的居民還是得由青國人來治理......讓我們把時間往前推一些,五年前那邊設了玄白仙境千戶所,因為交通不便的緣故,皇上當時特地下了旨意,讓千戶所的千戶能夠在一定程度之下自行處理當地的政務。我記得那時的千戶做得還不錯,因此比起朝廷,當地百姓自然會偏向千戶所了。」
「那塊地區若是派了白國的官員,一來人生地不熟,總不可能一輩子待在那邊吧?交接過後的新官還是一樣不熟悉環境。二來對白國來說,仙境位在邊境一帶,京城那兒的人養尊處優久了,誰願意去那邊?要是去了,只怕他們也是沒有心思去管人,事情做得亂七八糟的,久而久之,人民還能不鬧起來嗎?」
兵部尚書還沒理清,戶部尚書就插口道:「所以得讓原先是青國人的燕王待在那邊,這樣一來大家都是老相識了,有些事情做起來都很流暢,口角紛爭也會減少!」
他滿意地說:「不錯,這事兒其實說簡單很簡單,就是『名分』二字。我相信燕王的王爵有和他人不同之處,這只是白國君王暫時封給他的,若是計劃失敗了,這爵位理應沒法再傳下去。」
「......說來說去,會導致林翔被貶官,投奔白國成為燕王的原因都還是在於我們文官啊!為了自身的利益而不惜讓他人成了墊腳石,就連與自己無甚關聯的指揮同知都要踢走!諸位之前還沒有成官,可本官想問問,你們的理想為何?應該都是報效國家,讓天下人民豐衣足食吧?」
「可是你們應該都不知道......當了官之後你得選邊站,每踏出一步都得無比的小心。搞到最後,那些熱情幾乎都會像是一顆被磨平了尖銳的石頭般蕩然無存......啊,我想我已經回答了徐尚書的問題。現在不知尚書能否告訴眾人答案?」
徐尚書聽完了張元的大論,卻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話:「老夫......沒有收。」
「收?」
「老夫沒有收取那些好處,也沒有給過別人好處,因此被排擠的很嚴重。你們年輕人就是這麼的血氣方剛......當年老夫也想這樣子不顧一切後果地大搞特搞啊......丞相大人......。」
平靜地說完了理由,徐尚書突然一跪,搞得他們都心慌慌的。只有張元臨危不亂地單膝跪地,看著那淚如豪雨般留下的臉問道:「尚書何需如此,你我都是自己人,在自己人面前......」
當說到「自己人」三個字的時候,他更是哭得不能自己,「老夫等這個時候很久了!這些年來我是過得如此辛苦......要不是丞相大人提拔老夫......」
張元拍拍他的背,眼前的老人在此刻不顧其他人的眼光,願意將自己的不滿與悲傷宣洩出來。這種舉動可能在他人眼裡像是個小孩,但這正是他欣賞的。
過了會兒,用衣袖抹去了淚珠,徐尚書才道:「想來丞相大人已經策畫完畢了吧?若是老夫沒有想錯的話......那封信應該已經寄了出去才是。」
張元眉頭突然一皺,隨即又紓緩了下來,「喔?吏部是怎麼知道的?」
此話一說出,就連隔壁和對面牢房裡的人也紛紛好奇了起來,貼在木頭的欄杆上仔細聽著。
他見此狀也覺得好笑,「不錯,我確實寄了封信去白國......來人,放所有人出來。」
許多校尉一窩蜂地衝來,各自拿著一把相對應的鑰匙開了木門,走廊間頓時擠得水洩不通。
雖然還沒有辦法到外面,但見牢籠被打開的一幕還是很感動的,儘管他們來這裡還待不到一天。
張元緩緩地走出籠外,附近的校尉特意讓了一個位置給他。他深吸了口這走廊的沉重,「想來諸位已經看過了,聖上是怎麼對待我們人臣的......你們說,祂這樣做對嗎?」
「這些日子我早就受夠了,當今天子久居深宮不務政事,如此一來,國家社稷有如倒塌的大廈般。然而,那條龍居然連這一點都沒有察覺到,貪官本就該殺,但這並不代表可以對大青灰心冷意!要是一國之君把治理國家當成是家家酒,臣子們還有必要替祂收拾這爛攤子嗎?」
「沒有!」靠近他的人拳頭握得緊緊地怒喊著,今早的怵目驚心他們都看在眼裡,兩個活生生的人被打成了半死不活,論誰也無法原諒此種暴虐。
「現在上多少的奏摺都已無用,眼下最有希望的辦法就是......投奔白國!」5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w5ZCBmX0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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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為什麼白虎會看到信件的原因了。
「給青國來使安排個房間,這事兒明日早朝再議。」白虎放下了手中的紙張道。
待夜晚的星空璀璨之際,祂獨自走到了白殿外幾步的大廣場上,亮點包圍了月亮,成了藝術家也難以畫出的作品。
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離開了,祂喃喃道:「那時候......我倆也是看著這夜色,而你向我......。」
人活到一定年紀的時候,便會開始靠著懷念過去的時光來過日子,這點就連神明也不能避免。
「......。」沒有人在祂旁邊,包括了時常跟隨著的劉瑾。
祂又往前走了幾步,到了橋前。
「你到底怎麼了?什麼時候,你成了眾人厭惡的存在......。」
拾起了一顆小石,祂輕輕一丟,看著池水那一圈圈的漣漪,祂始終想不出來這問題的答案。
「你對這裡的一切感到厭煩了嗎?看到人間的各種醜態,你感到冷意了嗎?」
打從一開始,祂就不覺得親下凡間是有意義的,人類的惰性遲早會害得這個族群滅絕,然後又是新一個能夠支配地球的物種......不過就是個輪迴而已。
在祂的眼裡,人類終究只是個「族群」罷了。憑什麼自己得花費所有時間去保護人族?人族又是憑什麼能夠站穩腳步,在仙凡重合前佔領了地球大部分的空間?因為他們數量多?還是因為他們的智商高?
歷代的皇帝,在乎的都只有自己國內的人民,可白虎得顧著仙凡兩個世界的族群,哪個比較容易心力交瘁?
那時祂認為,讓人族只留下一小部分,然後將能夠適應凡界的族群全數移至此處,如此一來皆大歡喜,也不是什麼壞事。
就連玄武和朱雀也認同了這個想法,唯獨青龍,祂堅決反對著。
「你當初是為了什麼而反對我們,現在又是為了什麼而拋棄他們?」
心中的問題一個個冒出,卻沒有人能夠回答。
這一晚,祂並不覺得累,只覺得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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