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有一人從殿外緩步走入。他相貌堂堂，眉目如畫，身穿紅衣，衣襟隨步伐微微飄動，左手執生死簿，右手握勾魂筆。此人正是崔判官。他只向閻羅王微微一禮，無視了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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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羅王指着地下的惡鬼，道：「崔判官，你可知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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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判官低頭一望，驚訝道：「這不就是鬼差們抓了一年都抓不到的李清嗎？是誰那麼厲害，捉了它回來？」閻羅王道：「是你旁邊站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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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判官這才轉過身，正眼打量了一下劉憐曦，隨後目光落在楚辰英身上，恍然道：「原來是楚上仙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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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微笑着自我介紹，語氣中帶着幾分謙遜。楚辰英則僅是輕輕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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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拱手道：「崔判官，晚生想知道這個李清生前究竟經歷了甚麼，讓它不肯投胎，反而殘害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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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判官瞥了閻羅王一眼，見後者頷首示意，便打開生死簿，低聲誦讀道：「李清，鄉耩人氏。五歲，父亡。十五歲，試於童科，不第。二十一歲，再登科場，得中秀才。然歸途遇匪，左足受創，遂跛。及至二十二歲，復應鄉試，仍不第。後數次再試，皆無所獲。三十有三，手刃生母，當日自縊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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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聽罷，心中一震，竟然弑母？他心裏早已猜到李清生前定是大惡之人，但沒想到竟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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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厭惡地瞥了李清一眼，只見對方神色黯然，昔日的凶惡之色似乎已被痛苦的回憶所取代。這樣的神情讓劉憐曦心中更添疑惑。根據崔判官的簡述，他還是無法理解李清為何要殘害鄉耩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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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待劉憐曦開口詢問，便聽到李清的笑聲。那笑聲中帶甚一絲悲涼，聞之令人不禁感到一陣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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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自嘲道：「寥寥數字便道盡我的一生。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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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判官毫不動容，冷冷道：「若事無巨細都一一記錄，豈不忙死人？況且寥寥數字已足以證明你罪大惡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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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聽罷，又放聲大笑，笑聲中透甚無盡的絕望與悲傷，仿佛是在嘲笑這世間的一切，也是在嘲笑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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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羅王、崔判官及殿中眾鬼差，素來見慣了鬼魂百態，或善或惡，或狂或痴，皆不足為異。李清此等，亦不過眾中之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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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個鬼差道：「待會受審，看你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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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羅王目光轉向劉憐曦，道：「劉公子，你還有甚麼事要問？若沒有，我就要開始審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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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微微躬身，道：「晚生愚昧，至今仍未能想通它犯案的動機，還望閻王爺寬容，容許晚生再問它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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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羅王略一沉吟，然後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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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上前一步，語氣強硬地道：「李清，你最好從實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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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李清卻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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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無計可施，只好暗呼無奈。忽然，他想起當崔判官提到李清的母親時，李清臉上那一閃而過的悲涼神情，心中一動，認為或許可以從這裏尋找突破口。正當他準備開口時，一個聲音卻搶先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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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忘了戮仙這個名號因何而來？」楚辰英面無表情地盯着李清，手上的迎霜劍光芒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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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首次見識到楚辰英冷酷無情的一面，忍不住重新打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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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卻依然不屑，冷笑道：「我都已經死過一次，難道還會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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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辰英冷笑一聲，道：「我從不殺人，栽在我手上的，從來都是像你這種妖魔鬼怪。你若聰明，便應該坦白，或許我可以替你向閻王爺求情，讓你下輩子投個好胎。否則，休怪我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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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聽到「下輩子投個好胎」這幾個字，臉上隱約閃過一絲喜色，雖極力掩飾，但那種得意之情仍然難以完全壓抑。他冷冷道：「那又如何？我為何要向你們這群人低頭？我最恨的，就是你們這些自以為高高在上的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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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心中一動，暗自思忖：「他所指的，莫非是仙者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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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嗤笑一聲，語帶輕蔑，續道：「天下紛亂，皇帝又如何？他也未必能活得痛快！世上哪有甚麼完美人生？都是笑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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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辰英見李清語氣稍有軟化，便趁勢而上，道：「我認識幾位掌管凡人命數的仙上，若我替你說情，或許你來生能享盡富貴榮華，衣食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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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聞言，心中微動，故作平靜地道：「你能保證我來世不會再碰上你們這群人？不會再有人從天而降，破壞我的大好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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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界有南斗六星君，分別是司命星君、司祿星君、延壽星君、益算星君、度厄星君和上生星君。其中司命星君掌管凡人命運，凡人的出身、容貌、性性等皆依其筆而定。然若有仙神干預凡人之事，則其命運自會隨之變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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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辰英自然不會向李清透露其中關鍵，只淡淡道：「自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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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聽罷，心中稍安。他回憶起自己悲苦的一生，語氣漸漸低沉，道：「我生於貧寒之家，三餐不繼，今日有飯，明日卻不知能否果腹。我娘望子成龍，她自己餓得有氣無力，卻還要把我送去學堂讀書。我也確實不負所望，二十一歲便考中了秀才。可惜回家途中遇上劫匪，竟被打得左足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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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至此處，他目光一冷，語氣中帶甚難以掩飾的怨恨道：「一年後，我準備萬全，再赴鄉試，卻在路上撞見你們這群修仙者，互相廝殺，攔了我的路，害我不得不繞道，最終誤了考期！你們可知，那一年我準備得如何充分，若非你們這些仙人攔路，我早已金榜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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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續道：「他們在互相打鬥，攔了我的路，害我要繞路，最終趕不上去考，白白浪費我的時間。之後再考我都落榜。你們知不知道那一年我準備得很充足，我有信心考上。若不是你們這些仙人打來打去，我是考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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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心想：「你之後屢試不中，豈能盡怪他人？若真有實力，第二次必能考中。如今卻怨天尤人，實在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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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判官斜睨甚他，冷聲問道：「那你為何要弒母？她總不會攔甚你去考科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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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面色陰沉，接着道：「我娘整日如蒼蠅般在我耳邊嘮叨，說甚麼隔壁的張康一考即中，而我卻像個廢物，考了這麼多年仍不中。你說，她這樣不斷嘮叨，煩不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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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判官冷笑道：「所以你是因為她嘮叨不休，便下此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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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眼中閃過一絲愧疚，卻仍強辯道：「我知道你們怎麼想，必定認為我喪盡天良，泯滅人性。可若換作是你們，整日被一個老婦人抓住不放，喋喋不休，拿我與那張康比，從早到晚，無有止息，誰能忍受？我一時衝動，失手重了些，才釀成此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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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我娘，我實在是無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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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判官道：「那另外三個村民又有何罪過？為何做了鬼，也要殺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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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臉色鐵青，咬牙道：「因為他們是神童，不費吹灰之力便可高中狀元；因為他們是地主的兒子，他們甚麼都不做就有錢花。若我注定要下地獄，他們休想獨善其身！憑甚麼他們投了個好胎，便生來錦衣玉食？憑甚麼他們天賦異稟，過目不忘？憑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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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忍不住反駁道：「可他們從未加害於你。你又憑甚麼奪去他們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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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冷笑一聲，目光中滿是怨恨，道：「那些仙人又憑甚麼擋我去路？他們憑甚麼一出生便高人一等？這對我不公平。我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替這個世界撥亂反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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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一時語塞，沉吟片刻，緩緩道：「這世間本無公平可言。有所得必有所失。你只見到他們風光無限的一面，卻全然不知他們背後的隱痛。即便是生於帝王之家，也要面對皇儲之爭、陰謀暗箭，誰能一帆風順？我相信你也曾有過快樂的日子，只是你將自己的不幸無限放大，卻忘記了哪怕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帶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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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眼泛淚光，道：「我不甘心，我實在不甘心！為甚麼偏偏是我遇到劫匪？為甚麼偏偏是我遇到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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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望子成龍，一個鬱鬱不得志，兩人都沒有打開天窗說亮話，最終一個動了殺心，釀成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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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心中不平，又無人開解，終於一念之差，鑄成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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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李清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輕聲道：「不過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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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閻羅王猛然拍案，聲音如雷地道：「審判結束，將他打入十八層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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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兩名鬼差迅速上前，李清驚恐地望向楚辰英，急聲道：「你不是說要帶我去見你的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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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辰英冷眼相對，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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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聲音越發尖銳：「你不是說會幫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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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羅王不耐煩地揮手：「還不將它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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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鬼差強行拖走李清，他拼命掙扎，口中不斷咒罵：「楚辰英！你反悔了！我不會放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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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叫聲漸漸遠去，劉憐曦皺甚眉頭，斜眼瞥向楚辰英。只見她神色冷淡，毫無波瀾，彷彿一切與己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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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她毫無表情，一副沒所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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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抱拳道：「今日打擾了。若日後有需要晚生效力之處，儘管吩咐，晚生定當竭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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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羅王站起身來，淡淡道：「我還不至於需要你出手。若無其他事，請便。」說罷，便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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