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之熵 - 04 - 魔術 ⊹⊹

婉拒醫護人員照料後，外送員揹著方形背包離開現場，沿騎樓漸行漸遠，警車與救護車的喧騰已然拋擲於九霄雲外。

有一名嬌小的女性尾隨其後。

聽不出腳步聲，卻傳來極具侵略性的磁場。

外送員改以快步行走，突然轉身，閃進兩棟建築之間的防火巷。此處過於狹窄，沿途遭臭雜亂，突出建築外牆的廂型冷氣使得道路窒礙難行，有時壓低身體才能繼續前進。百里百合隨後鑽入防火巷，矮小身型如魚得水，只是心情忐忑，幾乎喘不過氣。

百里百合抖動上身調整側揹帶角度，書包裝滿小說，沈重又礙事，壓得肩膀好痛。

《二十世紀旗手》、

《女生徒》、

《正義與微笑》、

《人間失格》。

百里百合逐一取出新書，沿途丟棄在積水、腐肉、垃圾堆。

防火巷盡頭有小空地，座落流動廁所，左側是大樓後牆。右側是鐵皮圍牆，環繞佔地不大的新建案。鐵皮中央一扇拴緊鐵鍊的柵欄門，外送員打算攀過柵欄闖入工地，再從對面翻牆離去，製造監視器畫面斷點。

擔心攀爬過程受傷，外送員將背包丟往工地那側，再想辦法上攀柵欄。背包順利飛越，差點掉入仍在施工、彷彿直通地獄的巨大坑洞。

「這個妳爬不了吧？還是我先抱妳上去？」外送員手抓柵欄，回頭查看尾隨的百里百合。「對了，妳家的鐵門有夠堅固，想翹都撬不開，我也不好意思亂砸，怕吵到妳的鄰居。」

「別瞎扯，你根本不記得我住哪。」百里百合杵在流動廁所旁，單手伸入側背包。

外送員沈默幾秒。

「妳一路跟過來，應該有話想說吧？怎麼了？該不會⋯⋯想邀我去妳家坐坐？好啊，我沒有其他安排，要的話趕快說一聲。」

顫抖、喘息、汗水滴落。長馬尾分岔凌亂。額頭、臉頰、手腕、百褶裙布料沾染了防火巷無法迴避的污漬——這副模樣不適合女高中生。

百里百合伸出藏匿於側背包的手，雙手平舉面前，握著像是槍的物品。

「你、你別以為我在開玩笑，我真的會開、開、開槍，快把『器官』還給我。」

無需確認表情，光從外送員吊兒啷噹的三七步站姿，就足以推測外送員對那把槍極其不屑。蛤？妳說要幹嘛？拿玩具槍威脅我？百里百合腦補這番輕蔑的語句。

「好啊，想要器官是吧？」

外送員鬆開勾著柵欄的手，轉身面對百里百合。

「是想要我的鼻腔、食道、胃、側腹、這幾根肋骨⋯⋯」外送員挪動指尖撫觸自身，逐一指向各個身體部位，「還是妳要這個？腦是剛剛找回來的喔。」

「我好不容易才發現克洛洛有器官，你幹嘛跟我搶！」

「哇！還真敢講呢，但這些器官沒有一個是妳的。所以不能說『搶』，我只是把自己的東西拿回來。」

「你來麥當勞遇到我的時候，才發現克洛洛有器官對吧？」

「不太對，我是聞到器官的味道，想說過去看看。」

「隨便，總之你是今天才發現，但我一個禮拜前就知道了。」

「跟妳講話好累喔！有夠盧耶。不過話說回來，妳要器官幹嘛？妳應該和我不一樣吧？」

沒錯，我跟你們不一樣，但我有我的理由。百里百合暗自思忖，沒打算與外送員攤牌。

「我想一下⋯⋯原來如此，這樣就說得通。拿到腦之後思緒都變清晰了。」

「我不想聽你亂猜。」

「妳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別人才狩獵？」

百里百合沈默。

「該不會是為了男朋友？天吶，女人總是在愛情裡犯蠢。但妳也真慘，妳的男朋友已經不是原本的人了，懂嗎？這個道理就像⋯⋯」

外送員伸出一根手指，比向自己的臉。

遠處街燈照亮外送員，顯現一張與克洛洛相同的面容。

不僅相似，外送員根本就是克洛洛。

「這個道理就像，妳原本想在麥當勞搭訕的克洛洛，並不是真正的克洛洛。而我呢？當然也不能說是真正的克洛洛。身為克洛洛的那名人類，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被我的其中一個器官佔據了。還是說，妳不在意這個？只要長得像就好？管他是不是人類都可以？」

百里百合緊閉雙唇，意圖堅守秘密，崩塌的顏面神經卻將她出賣。

「算了，妳想幹嘛不甘我的事，我要走了。」

外送員接續攀爬柵欄，抵達工地那側。打開方形背包，從中取出一些白色布料，是三途高中的男生制服。

「原來本名是林克洛？我就在想，為什麼我的名字這麼怪，原來克洛洛是綽號。你們在學校都叫他克洛洛？連父母都這樣叫，那以後繼續叫我克洛洛吧。」

外送員將制服攤在面前，與百里百合外套裡的制服比對。

「啊！妳也穿這種全白制服，女生款比較好看，很適合妳喔，美美的。」

百里百合依然沈默。

「⋯⋯跟妳講話無聊死了。」

外送員收好制服，拎起大背包，沿著工地坑洞邊緣行走，逐漸遠離百里百合。

「以後我們會很常碰面，請妳不要再兇我了，我又沒對妳怎樣？之前我用外送員的身體去過妳家好幾次吧？記不太清楚，印象中每次都被妳轟走，好委屈喔，如果下次我去妳家⋯⋯」

「你才不記得我家在哪！」百里百合奮力拍打柵欄門。

外送員暫停腳步。

「對，我是忘了。那又如何？我們是同學耶，隨便找一天跟蹤妳回家不就知道了？以後我有的是機會。」

不能哭出來。

百里百合氣在心裡，也可能非常害怕，她不確定當下是什麼心情。

「開玩笑啦！不想給我 good shit 就算了，我們好好相處喔。」

外送員繞行工地半圈，爬上通往馬路的鐵皮圍牆，爾後縱身躍下，消失在百里百合的視線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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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獲女學生提供的證據，警方立刻調動大批人力，地毯式搜索錄影畫面中、以不明物體刺殺三途高中男學生的外送員。半小時內兇嫌在橋下遭捕歸案，竟換上受害學生的制服，令人髮指。

問題來了——男學生的屍體在哪？

當晚，男學生家長前來分局，由於場面混亂，不慎與兇嫌碰面。經過家長與同校同學指認，涉嫌一級謀殺罪的外送員與受害男學生居然是「同一個人」。

以下是林克洛的道歉聲明——

「我很喜歡魔術，所以在很多同學會去的麥當勞表演『自己殺死自己』的魔術，染白頭髮也是為了引人矚目，本來是要掀起話題，讓大家猜猜看魔術手法，卻意外導致許多人心生恐懼。我以後不會再做這種事，也希望大家不要傳閱影片，真的非常抱歉。」

由於兇殺案並不存在，男學生於案發當晚凌晨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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