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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08 - 那些沒把他殺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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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叫你週末不准來店裡！沒出息的異男，去找女朋友約會啦！」
店長的訓斥聲猶然在耳，范姜時學為此耿耿於懷。
難得來高級健身房，他卻心不在焉，導致這組臥推起槓就壓在胸口。他必須等出社會之後，才能體悟假日去上班場所被老闆轟走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兩小時前，鄭興剛好去夢露髮廊消費，享受全套剪髮、洗頭、刮鬍子服務，與店長兩人一搭一唱。
「鄭大哥，看看你們家阿學啦。都說了要他放假去找女孩子約會，怎麼還跑來上班？這樣不行，長大以後會變成社畜，店長很擔心。」
「阿學喜歡上班不是很好？代表這間髮廊讓他覺得舒服。」
「哎呦，這裡有什麼好？不就是一些阿姨？還有永遠十八歲的店長我本人。咦？該不會小帥哥也是 gay？不可以喔，店長我打算單身一輩子。」
「店長真是的，阿學已經跟女朋分手了，別戳小男生痛處嘛。」
「所以小帥哥現在單身？很好啊，單身不就是要浪起來？哈哈！鄭大哥，我開玩笑。」
鄭興滿頭泡泡，被店長裝飾成會說話的蛋捲冰淇淋，笑得合不攏嘴。
「幫我勸勸你們家阿學，去認識女孩子啦！假日就好好出去玩。小帥哥，有聽到嗎！立刻給我消失！」
「店長，其實阿學早就有對象了。」鄭興壓低音量說話，「之前店長看過吧？就是那個綁辮子的女生，她和阿學一起長大。人家這麼漂亮，成績第一名，從小就非常喜歡阿學，結果⋯⋯哎，阿學自己不珍惜，之前跑去跟人家的朋友談戀愛。」
「哇賽！小帥哥這麼有行情？」
「對嘛！店長也來評評理。現在阿學分手了，人家女孩子也沒嫌棄，一直等他主動邀約，結果他看不懂？是要怎麼勸才好？」
范姜時學一不留神扭到手腕，將 27.5 公斤啞鈴摔落地墊。幸好上午健身房很空，旁邊沒有其他客人，否則亂丟啞鈴好危險。
不如組間休息？啞鈴也需要休息。范姜時學心想。
健身房播放紅遍 2011 年的健身神曲，那年范姜時學國小，已經在家裡做伏地挺身，聆聽這段副歌：What doesn't kill you makes you stronger.
現在放這個太過時了吧？
范姜時學會心一笑，以膝蓋蹬起啞鈴。端詳鏡子裡做啞鈴肩推的自己，三角肌前束充血飽滿，二頭肌離峰收縮，光亮肌膚汗水淋漓，好似如影隨形的肌肉裝甲——對他而言，這才是靈魂的殿堂。
從自由重量換去機械器材，又到多功能訓練區，他好似喪心病狂，沈浸於肌肉小宇宙。肌肥大課表與不熟悉的有氧訓練全部跑過一遍，不知道還能練什麼，乾脆來玩不懂健身的人最在乎的腹肌。剛躺入下斜式健身椅，彎身捲腹，結果小腿與側腹同時抽筋。適度訓練有其道理，他也不該來這間與身份不符的高級健身房，此刻躺在下斜式健身椅抽搐身體就是自尋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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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訓練，休息太久了。
一邊訓練，一邊訓「戀」……好爛的雙關笑話。可惡，都怪阿伯在店裡聊什麼戀愛話題。
我想到一句老僧長談：戀人是靈魂的歸宿。此類觀點層出不窮，在我看來不過是個浪漫的說詞。愛情至多促進身心健康，分手還使人痛苦萬分，堪比蛋白質攝入體內，竟搖身一變成為三酸甘油脂？根本是黑暗時代的煉金術，豈能把封建迷信稱作靈魂歸宿？肌肉才是靈魂的殿堂，這是青豆告訴我的。準確來說，是村上春樹寫在小說裡的台詞。
健身房播放一首老歌，我不斷在腦海自動英翻中：沒把我殺死的東西使我更加強大。好像對？又好像不對。例如三酸甘油酯之於封建迷信，毋寧象徵頹廢，怎麼幫我長肌肉？我倒認為，沒把我殺死的東西只會讓我殘廢，與我共渡苦難的伴侶才會使我強大，雖然有時造成延遲性痠痛。鄭興阿伯總說萍對我有好感？令我渾身犯疼，宛如永遠好不了的延遲性痠痛。
我與萍相識多年，絲毫未覺萍有一絲愛慕之情。高一時我跟小百合是情侶，她們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倘若萍喜歡我，日子怎麼過？之前我們三個人每天膩在一起。如果阿伯是指「國小的萍」對我有好感，還稍微能理解，以前萍經常來按我家門鈴，也許懷有超越友誼的情愫？否則為何在公園與我坦誠相見。但國小的萍可能是帶著學術眼光，單純好奇男生如何自慰，萍是會做這種事情的女生。
萍對「真相」很有熱誠，因此學業優異，也在許多生活細節有獨到見解。我樂於欣賞萍談天說地，從中取出關鍵詞、推導用於解釋某起事件或現象的假說。萍經常聊到激動不已，時而目光泛淚，我以為聊天過程意外提及傷心事，後來漸漸明白，萍是被自己的聰明才智感動了。說來好笑，例如講述黑猩猩的生態，哪裡稱得上「傷心事」？若要難過，也是拿農藥瓶自慰的黑猩猩本人吧？跟我一樣孤苦零丁。
萍的淚光晶瑩剔透，充滿智慧的能量，也充滿熱情，我好喜歡那樣的她。
或許能用「一名理性思考卻感性的人」闡述部分的萍，不過，多數同學不會這麼形容，因為萍鮮少表現出「感同身受」。雖然萍跟隨人群嘻笑怒罵，主動參與談話，對需要幫助的人伸出援手，乍看之下富有同理心，實際相處卻覺得她的表現與心境不成一體，看似開心、卻笑得不夠舒坦，看似悲傷、卻又轉瞬心平氣靜，彷彿設定錯誤的 NPC，有點脫離現實，間接造成一個現象——普遍同學對萍有著難以言喻的距離感。
表面上，同學們都說萍是完美的高中少女，也在學校主動親近，舉凡結伴上廁所、換教室、去福利社，這些情境都帶有明確目地性。我沒見過萍與小百合以外的女生「無意義」地相處，天南地北無所不談，或完全沒說話，只是靜靜待著，能這樣相處才是朋友？或許對萍而言，我與小百合是她唯二的真心朋友。對了，還有丙班的羽妃，她和萍是宿舍室友，我聽萍聊過她的事，不過我和她不熟。
上高中重逢後，我未曾敞開萍的心房。更別提今年暑假前我和小百合分手了，我們三個人的關係產生變化，說不定現在的我連朋友都不算，很難想像萍對我有好感。與朋友疏遠已經令人難過，要是萍喜歡我，不就更加痛苦難耐⋯⋯
坦白說，我沒有答案。
我其實一直不懂萍真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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