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之熵 - 01 - 冷凍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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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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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01 - 冷凍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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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徐青煙是熱水澡的迷離。

本該與其他學生一起在雨中漫步，百里百合卻獨處於頂樓租屋處浴室，反覆以毛巾擦拭肌膚。水氣貪圖宛如幼女的胴體，在皮表匯集成珠，為不弄濕頭髮而繫上的髮圈悄然鬆脫，黑長髮隨之垂落。越擦拭身體，流淌的水滴越發猖狂，汗水根本停不下來，這澡看是白洗了。

百里百合墊起腳尖，打開氣窗試圖降溫，白煙頓時傾巢而出，身旁視線也變得稍微清晰。暴雨卻遮蔽向晚，氣窗流瀉而下的天光衰老無力，室內仍是昏暗。

她穿上內褲與細肩帶背心，目光轉往洗手台，一只書包浸泡其中。

將書包移駕臉盆，拉了塑膠矮凳坐下，拿起蓮蓬頭，往臉盆注入熱水。

試過水溫，拾起尼龍刷清洗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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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課鐘聲驚擾霧霾的灰，暴雨籠罩城市。

三途高中校門周遭，一群學生在溪流般閃爍波光的柏油路面濺起激昂水花，雨水恣意拍打著青春肉體，沁濕了制服，五顏六色的內衣在白襯衫下無所遁形。

少女展開透明小傘，快步走過斑馬線，一路直往鄰近校園的住宅區。

防火巷內，朝雨水降臨的方向昂首張望，天際線切齊浪板鐵條，頂樓加蓋比比皆是。少女走近其中一棟公寓，熟練地掏出鑰匙，解開一樓鐵門，踏上階梯快步登高，一口氣爬到六樓。

頂樓加蓋只有一戶，享有便於晒衣的戶外陽台，靠近建築物的圍牆擺放一整排盆栽，尺寸參差不齊，裡頭只有肥料土壤，應是近期開始種植。少女繼續往頂樓建物走去，拿出鑰匙，就要闖進百里百合的租屋處。

來訪者身著百摺長裙，全白學生制服，兩條棕色長辮在胸膛畫出難以忽視的美麗弧形，恰好遮蔽三途高中校徽刺繡。她確實甩乾透明小傘，脫鞋時順手擺整其他女鞋，輕托隨地心引力滑落的膠框眼鏡。

解開門鎖，步入玄關，扣闔家門。回過頭，看見沙發床與映像管電視對立於客廳兩側，難分難解的雜物霸佔走動空間，她不慌不忙，靈巧跨過雜物，抵達沙發床放置書包，替自己揉捏肩頸。

「回個家還要爬六層樓，難怪小百合都不來上學。」

餘音被黑暗吞食殆盡，浴室內似乎聽不見她的攀談。

「小百合，妳在洗澡嗎？」她止步於浴室門外，已經滿頭大汗。「我來嘍，可以開冷氣嗎？妳家好熱。」

尼龍刷與布料摩擦的低語陣陣傳來。

「小百合？有聽到嗎？妳還好嗎？」她以指節敲擊塑膠門板，不致於造成破壞，卻發出足以驚醒夢中人的噪音。

「傅楚萍？」浴室內的百里百合停止刷書包，語氣有對待生人的防備感。

「除了我以外，還有誰會爬六樓上來找妳？」

「哎呦，來了是不會講一聲？幹嘛敲門啦，嚇死我。」

「早就講了！是妳自己沒聽到，妳才會把我嚇死。」

傅楚萍從沙發堆放的衣服小山拯救出遙控器，分離式冷氣隨即擺動風口，吹散燥熱與憂心。爾後，傅楚萍像是闖空門的淘氣女賊，遊蕩至玄關小廚房，將櫃子逐一打開檢查。

她想吃東西，結果百里百合的廚房根本是雜物收納區。拉開最像一般人囤積零食的大抽屜，卻看見垃圾袋、帆布包、剪過開口的肥料包裝，毫無關聯的物品被扔進同個櫃位。另一個抽屜裝有板手、斷掉的線鋸、拔釘錘、榔頭等等，金屬質地閃耀光輝，乍看之下未有使用痕跡。

「超好笑的，小百合是要休學去當水電工？幹嘛買這麼多榔頭。」

仔細想想，水電工的用具應該更齊全，怎麼會榔頭就買七支不同造型？還把生魚片刀混在柴刀與美工刀之中⋯⋯

別浪費時間，我要找吃的。

傅楚萍收回榔頭，拉開最靠近家門的抽屜。以動線看來，最靠近家門的抽屜適合收納「外出時方便拿取」的物品，在此尋得食物機率不大，姑且還是找找看。

抽屜裡貼皮陳板上，透明夾鏈袋裝有百里百合的各式證件，護照、存摺、簽帳金融卡、看月份估計未繳的帳單，以及像是防蚊液的紅色噴灌，還有一把黑色塑膠槍。

紅色噴灌與黑色塑膠槍絕對不是高中生看一眼就能理解的物品，傅楚萍的困惑完全寫在臉上。她決定不深究，搞懂這些之前恐怕會先餓死。

她闔上抽屜，移動至冰箱前。

對於身高不足 150 公分、BMI 15.2 的獨居少女，這款冰箱綽綽有餘，小巧可愛不佔空間。反觀，高出百里百合大半截、體脂率絕不低於 30% 的傅楚萍，眼下只能託付難登大雅之堂的小冰箱，簡直欺人太甚。

開啟冷藏櫃瞬間，傅楚萍失望透頂。橙黃光線穿透玻璃隔板，僅有幾瓶罐裝飲料分散座落，恰好為冷藏空間留白點綴；飲料罐包裝的紅黃色彩與透明隔板沆瀣一氣，構築超現實主義的禪，像是一場美麗的意外。傅楚萍不要欣賞藝術，她渴望真正的食物。

紅色罐子是番茄汁，黃色是柳橙汁，可說是食物，也不算食物。

傅楚萍拎起番茄汁，擰開瓶蓋湊入口中。濃稠的酸甜不適合空腹，得找些真正的食物。

開啟上層冷凍庫，這次有了驚喜。在宛如冰河時期的洞穴中，有個塑膠袋包裹的物品，看起來像「肉」，比女孩子的拳頭大一些。更往深處還有另一袋，不過形狀很怪，猜不出是什麼玩意，傅楚萍棄之如敝屣。

將肉退冰之後切成肉排，放進微波爐加熱，能成為一道料理吧？傅楚萍心想。

這袋肉也許放太久，幾乎嵌入冷凍庫冰層。為避免凍傷，傅楚萍返回廚房，戴上翻找食材瞥見的隔熱手套，才將冷凍肉從冰層裡拔出來，取至廚房扔入湯鍋，調整水龍頭角度，為冷凍肉沖水退冰。

等待退冰期間，傅楚萍在二十多坪空間走來走去，自動做起居家打掃，沙發區整理出像樣的擺設，以備稍晚在此享用那塊不確定什麼肉的微波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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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百合跨出雲煙繚繞的浴室，髮尾長而飛散，眉毛修整俐落，半開半闔的雙眼皮遮蔽黝黑瞳孔，只穿一件細肩帶背心搭配運動短褲。房間冷氣開放，對比浴室的蒸騰有如夏季與冬至，百里百合打了響亮噴嚏。

「不要浪費電，老娘的錢不是錢嗎？」

浴室外沒有腳踏墊，百里百合踩著濕漉的步伐走往沙發床，立刻將冷氣調高五度。隨意盤好長髮，套上三途高中白色運動外套，隨手拿起茶几擺放的番茄汁來解渴。

「欸，妳剛剛在幹嘛？」百里百合遲了幾宿，才注意客廳被整理得有模有樣。

「幫妳打掃啊，亂成這樣我吃不下飯。」

「喔，謝啦。」

「這間頂樓加蓋真不錯，打開窗簾採光超好，外面還有自己的曬衣場，很適合小百合種花。室內坪數又大，結果被妳搞得像廢墟一樣，好浪費喔。」

「別吵，老娘已經開始打掃了。」

傅楚萍找到廚房插座，研究如何設定微波爐。爾後查看流理臺浸泡鍋內的冷凍肉，戳了戳，發現外層塑膠袋已經完整分離。這塊肉估計是豬的心臟，只是顏色不太對，整體呈現接近雪白的粉紅色。

「小百合又不會煮飯，幹嘛買生肉回家？」

傅楚萍捧著心臟，端詳肉的新鮮度。發現不僅顏色，肌肉紋理也不自然，外加冰冷的觸感，令人反胃。

這真的能吃嗎⋯⋯

突然之間，心臟發出細小電流。

宛如觸電一般，卻與傅楚萍小時候拿螺絲起子捅插座的觸電感受迴然不同。比起刺痛，心臟引發的電流略為酥麻，甚至有點舒服。

傅楚萍頓時手指無力，不慎將尚未完全退冰的心臟摔入不鏽鋼水槽，撞擊出巨大聲響。

百里百合小跑步趕來，與傅楚萍一同盯著躺在水槽裡的心臟。

兩人不發一語。

靜默半晌，百里百合回過神，趕緊抽走泡在鍋子裡的塑膠袋，隔著塑膠袋抓起心臟，又從下方櫥櫃抽出幾個塑膠袋，把心臟包得密不透風，動作快如炫風，不容許旁人中斷，將重新包裹的心臟塞回冷凍庫。

「小百合對不起，我以為那個可以煮來吃。」傅楚萍不敢輕舉妄動，盡可能表現得若無其事，「現在雨變小了，還是妳換個衣服？我們出去吃飯。」

「那、那個⋯⋯生物課不是有教？內臟有鐵質，多吃鐵質可以補血。」百合百合蹲在冰箱旁邊，小手仍然扣著冷凍庫門把，眼角不自然地抽搐。

「補血？妳最近還貧血？」

百里百合搖頭，點頭，又搖頭。

到底是怎樣？

「小百合去看醫生好不好？別相信民俗療法，妳真的會把我嚇死。」

「好啦，不要跟我說教，我們去吃飯。」

百里百合依舊驚魂未定，起身時不甚協調，晃晃蕩蕩移動至沙發。眼前是一疊傅楚萍折好的衣服，反而讓她手忙腳亂，根本找不到要穿什麼，只能將衣褲重新恢復成堆，取出外出服裝。

傅楚萍借用一雙乾淨長筒襪，在玄關穿好皮鞋，等待百里百合著裝完畢。

準備出門前一刻，樓梯間的門鈴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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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 冷凍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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