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之熵 - 11 - 201Q ㊀ ⊹⊹

「學，那個⋯⋯要怎麼說才好？該從什麼地方開始說起⋯⋯我在傷害自己嗎？之前沒想過這種可能性。不過說真的，前段時間好累喔，好幾次都有走鋼索的感覺。」

傅楚萍罕見地支吾難言。

范姜時學為之欣喜，也覺得新鮮。

「那現在呢？萍覺得還好嗎？」

簡單一句「還好嗎」，范姜時學終於問出口。

「現在應該沒問題，畢竟最艱難的時期已經過去了。」

簡單一句「還好嗎」，傅楚萍終於等到了。

「我們一邊走路好不好？我想要邊走邊聊。」傅楚萍輕輕招手，是要范姜時學走在身旁。「我現在煩惱的事情跟小百合有關。學也知道吧？小百合上個月和⋯⋯那位田徑隊學長同居，有點突然，我不確定如何看待。」

「是有點突然。」

「對不起，跟你聊這個似乎不恰當。我原本是想，你聽了可能會不舒服，結果一拖再拖，就這樣拖到現在，我們好像太久沒聊天了。」

「其實我也不確定如何看待那件事。分手之後，我和小百合還沒說過話，不清楚晨昏學長對她好不好，或者她為什麼答應人家同居。」

「雖然我以前也是田徑隊成員，不過我和那個學長不熟⋯⋯」

說不上哪裡怪。范姜時學直覺認為傅楚萍在說謊，但他沒打算追問。

「我當然希望小百合開心，這個絕對是真心的，可是他們同居之後，我不好意思跑去打擾，多少有點寂寞呢。哎呀，好久沒去小百合的家，之前還嫌棄租在六樓，真是不惜福。」

「抱歉，小百合的事情，我好像沒有立場評斷，感覺講什麼都不對。」

「沒關係，如果學不想聊這個，我們可以聊別的。」

「不會，能聽妳分享心事，我覺得很榮幸。」

「真的嗎？」

「真的，這可能是今天⋯⋯不對，不僅如此。這是近期讓我最開心的事情，妳終於願意跟我聊心事了。」

傅楚萍別過頭，沒有讓范姜時學看見她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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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河岸餐廳啟程，行經運動場走出河堤水門，足足花費一個小時。後半程幾乎靜默無語，兩人與寧靜相伴，最終抵達公車站牌。

沒有 LED 顯示器的公車站實在不方便，無法立即得知下班公車何時抵達。范姜時學在網路查找公車到站時間，心頭揪了一陣，要是遲到兩分鐘，他們就會錯過末班車。

「萍會餓嗎？進宿舍前要不要買一點吃的？」

「來不及啦，男生舍監不是很兇？我不想害你被罵。」

上公車後，轉眼就要分別，男女宿社是兩棟獨立的建築，晚一點就不能聊天。如果范姜時學仍有話想說，得抓緊時間，現在的氣氛可遇不可求，下次不知何年何月。

「萍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你跟阿伯好像喔，怎麼都問我這個？該不會⋯⋯你真的是阿伯偷生的吧？」小時候經常聽見鄰居如此調侃，傅楚萍借來轉移話題。

「妳剛才說『最艱難的時期已經過去了』，代表接下來還有一些考驗？」

范姜時學說得沒錯，所以傅楚萍無需應答。

「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讓我分擔一些？就像⋯⋯」就像國小的時候那樣——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學，對不起，這件事情不能把你拖下水⋯⋯」

傅楚萍察覺用詞太重，唯恐范姜時學心有罣礙，於是重說一遍：「抱歉，這件事情有點複雜，等我處理完之後再告訴你好了。」

「我知道，一定有什麼事必須靠妳才有辦法完成，只是有些時候，我覺得自己很像天吾。」天吾是小說《1Q84》的男主角，青豆則是女主角，范姜時學意圖借用小說表達心境。「天吾想找到青豆，卻一直錯過，就連在公園一起看月亮那天，他們都沒發現彼此這麼近，我覺得很可惜⋯⋯」

暖光照亮遠景，沙啞的引擎聲逐漸擴大。眼看公車即將進站，范姜時學必須快點說完。

「好像扯遠了。我是想説，萍不需要在我面前扮演『完美的高中生』，我們剛認識的時候萍也不是這樣，但我們依然是最好的朋友。」

「學覺得我是青豆嗎？小百合應該比較像青豆，你們以前交往過呢。」

「青豆跟天吾小時候就認識，所以萍比較像青豆。」

可是青豆跟天吾最後變成男女朋友了⋯⋯

傅楚萍說不出口。

「萍，雖然我不像妳這麼有才華，更不確定是否能幫上忙，但我一直都在這裡。如果萍想找人聊聊、放鬆心情、發洩情緒，怎麼樣都好，我家的門鈴還是隨時歡迎妳。」

門鈴只是譬喻，范姜時學目前住男生宿舍，女生不可以隨便按門鈴。

「可是學現在住宿耶，我還能去按門鈴嗎？」傅楚萍用一根手指搓范姜時學的背。

「可能會被舍監罵吧？但如果萍不介意，就沒關係。」

「別這麼認真啦，超好笑的。」

晚風吹拂著候車亭，公車駛入站台，電動門對折敞開，有如溫暖的懷抱迎接夜歸旅客。傅楚萍先行一步走上公車，范姜時學跟隨身後。

悠遊卡收在皮夾裡，范姜時學懶得翻背包，於是掏弄口袋，想用零錢給付車資。但今天沒花錢，口袋只有不確定哪天收到的打工薪水，都是千元鈔。

我的口袋為什麼永遠只有大鈔？該說幸運嗎⋯⋯

「萍先找位子坐，我等等過去。」

晚間公車空位很多，不急著佔位。傅楚萍沒有動作，止步原地等候范姜時學。

「不然我先出好了，沒關係。」傅楚萍透過後照鏡與公車司機示意，悠遊卡靠向過卡機台。

公車還有其他乘客，司機不等范姜時學收好東西就換檔發車，前往下一個停靠站。

車身微幅跳動，傅楚萍為了刷悠遊卡而放開抓欄杆的手，導致重心不穩。

范姜時學沒多思量，一把抱住傅楚萍。

公車隨即向左轉，產生向右離心力，車上不便於行走。范姜時學牽著傅楚萍，兩人安全抵達後排座位。

范姜時學有意鬆手，因為已經坐下來，沒必要繼續牽手。

傅楚萍留住范姜時學的手掌，兩人十指交扣。

她輕輕搓揉指節，彷彿說出一句：

不要放手，不要離開我。

范姜時學覺得害羞，又不敢放開傅楚萍的手。

他心想：小時候也會這樣，沒什麼特別的。

既然如此，不如一直牽著，永遠不要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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