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之熵 - 21 - 201Q 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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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21 - 201Q 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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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藹的公車引擎聲綿延不斷，作為學區景色逐漸飛逝的片尾曲。一對高中男女比肩而坐，欣賞同一面車窗，商辦大樓稍縱即逝，眼前景象有如白駒過隙。

正值週日晚間，窗外世界寧靜悠然，平時引人焦躁的紅燈倒數都顯得從容不迫。

除了范姜時學與傅楚萍以外，這台公車只有幾名年邁的乘客，不愁沒位置坐，卻遲遲等不到有人按鈴下車，估計那些老人家是要一路搭到底站，他們不能白白等下去。

傅楚萍主動提議：「我們就在這裡下車吧。」

公車緩緩靠向鄰近站牌，爾後敞開電門。

傅楚萍優先踏上冬夜的街道，范姜時學隨後下車。

一陣寒風迎面襲來，兩人趕緊跑去斜對角便利商店，領走檸檬茶與熱可可。

他們還不確定今晚的聊天場所，不過范姜時學認為，既然小時候去公園，現在的他們也可以照辦。

范姜時學依循 google 地圖，逐漸深入住宅區，與活潑的浪犬問安；不經意嚇跑發情野貓；隨手撿拾路邊垃圾，帶去公園垃圾桶丟棄。

公園正中央設有溜滑梯，目測將近三層樓，宛如一座高聳冷冽的孤島，絲毫不像兒童遊樂設施，怪不得無人造訪。

范姜時學自願負責兩人物品，先行爬上溜滑梯，再回頭牽傅楚萍的手，協助踏穩每一層階梯。

溜滑梯上方有一個寬敞空間，能同時容納七、八位兒童，但現在只有兩名面對面席地而坐的高中生。

此處光線不足，除了溜滑梯入口微微灑落遠處街燈，左右兩側則是封死的牆面；雖然上方有透明壓克力製成的圓頂，能看見夜空，可惜今晚沒有月亮，否則從這個角度看上去一定很美。

咔。

傅楚萍撬開飲料罐拉環，開啟第一個話題。

「這個溜滑梯好高，很像在爬高架道路的避難樓梯。」

咔。

范姜時學撬開飲料罐拉環，回答第一個問題。

「萍有爬過高架道路的避難樓梯？好特別。」

「我是用想像的，自己怎麼敢爬呢？」

「記得在《1Q84》劇情一開始，青豆就是自己爬高架道路的避難樓梯下來。」

「結局好像有再爬一次？」

「嗯，天吾陪青豆一起爬上高架道路，然後他們就離開了 1Q84 年，回到 1984 年的現實世界。」

「學，看一下那個紙袋，裡面有驚喜喔。」

范姜時學身旁放著傅楚萍帶來的紙袋。他撐開袋口，發現裡面裝了三本精裝書。

「那個是生日禮物，原本想等月底再送給你。」

我的生日不是月底嗎？范姜時學心想。

「誒？可是現在才月初，也太早了吧⋯⋯」

范姜時學又想，其實自己的生日在哪一天根本不重要，有禮物就該心存感謝，於是他話鋒一轉。

「謝謝妳，現在收到也很開心，只是有點意外。」

「記得國小的時候，學就喜歡看村上春樹的小說。應該會想收藏吧？那天我們去二手書店，我剛好看到一整套的，所以趕快買起來。」

要在二手店巧遇幾乎全新的套書實屬難得，范姜時學接收到了驚喜，可是他不好意思取出禮物，因為傅楚萍挑選的小說就是《1Q84》，內容包含鉅細靡遺的性愛描繪，但這不是重點——

小說當中的男女主角是青梅竹馬，恰如范姜時學與傅楚萍的關係，而且《1Q84》也有出現公園場景。

范姜時學很想聊書的內容，但他選擇說聲「謝謝。」作為發語詞。

「我一直很想二刷，可惜學校沒得借，自己買一套又好像太奢侈。對了，昨天晚上女生宿舍好像發生什麼事情？」

「我們先聊別的。」

傅楚萍忽然臉色一沉，但沒有生氣或是難過的感覺。

「我想聽你說話，先不要聊我的事。」

范姜時學還不知道，昨天晚上女生宿舍引起騷動的原因是官羽妃跳樓，進而不理解傅楚萍為何轉移話題。不過，他確定傅楚萍有話想說，只是需要暖身。

「好啊，我的事嗎？該從哪裡開始說。啊，我好像還沒跟萍說過，我是怎麼認識艾瑞學長⋯⋯」

時間回到范姜時學去夢露髮廊應徵當週。某個上學日，他精神渙散，獨自前往朋友們戲稱為吸菸區的教學大樓後側，拜訪自動販賣機，打算投一罐咖啡來醒腦，因此巧遇城堡裡的伯爵。范姜時學知道傅楚萍對抽菸沒有好感，但為了講故事必須提到吸菸區。

「誠誠最近不太理我，我就不用陪他們去抽菸。真的，只有遇見艾瑞學長的那一次，之後我沒有再去吸菸區。」

「嗯。」

傅楚萍沒心情說教，應該也不在乎范姜時學是否菸癮纏身。

「除了上次一起出去玩，你們私底下約過嗎？」

「坦白說，我們只見過幾次面，所以那天學長突然說要一起出去玩，我也嚇了一跳。」

「你們其實不熟對不對？」

「該說不熟嗎⋯⋯」

范姜時學確實不了解艾瑞，但他們有過零距離接觸。

幾番思忖後，范姜時學決定避重就輕，給出模稜兩可的回答。

「我真的不太認識艾瑞學長，但怎麼說呢⋯⋯可能有點矯情。我覺得艾瑞學長是很不錯的朋友，他有股神奇的魅力，很難形容那是什麼感覺。」

「說說看，講不清楚也沒關係。」

「嗯。我想想。也許說話的方式？可能言行舉止都有吧。艾瑞學長很有氣質，樂於分享，長得超帥⋯⋯這些是廢話⋯⋯」

才剛開始分享對於艾瑞的印象，范姜時學卻輕鬆地笑了。

「我知道，這樣講應該比較好理解。前陣子基於某些原因，我覺得必須體會賺錢的感覺，所以跑去應徵夢露髮廊。」

話題有如船過水無痕，是范姜時學常見的跳躍性思考，傅楚萍再熟悉不過。

「為什麼突然想賺錢？你受到什麼刺激嗎？」

「是因為艾瑪。」

「⋯⋯因為艾瑪？」

「啊，不能這樣講，省略太多思考脈絡。應該是說，某天我在補習街附近，看見艾瑞學長開著勞斯萊斯接送艾瑪。」

其實不是艾瑞「開」勞斯萊斯，艾瑞也坐在後座，但沒必要字字斟酌。

「我覺得被震撼了，被艾瑪奔向勞斯勞斯、艾瑞學長為她敞開車門的畫面，深深地震撼了。」

「好抽象，到底是什麼感覺呢？」

「就像看見藝術品的霎那，由於我不懂藝術，只有被動接收藝術帶給我的衝擊。」

後來他們四個人一同出遊，范姜時學又在河堤餐酒館見證艾瑪與艾瑞的親暱互動。當時艾瑪醉氣熏天，搶過樂團麥克風，歌還沒唱完，就在舞台上當眾嘔吐。

後半段情節范姜時學潦草帶過，不太確定重點是什麼，僅描述艾瑪當時多麼狼狽，少數提及艾瑞的臨場反應。

「學，為什麼要說這個？」

「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這些事情都和我對於艾瑞學長的印象有關吧？」

「你其實喜歡艾瑪對不對？」

「蛤？怎麼可能。」范姜時學應答之快，可見毫無懸念。

「但是你覺得艾瑪很美吧？」

「這有點微妙。我當然覺得艾瑪很漂亮，但我不是因為她長得好看，所以覺得美。」

哇，真的很微妙。

「可以舉例嗎？雖然你剛剛好像已經講很多了。」

「可以啊，例如⋯⋯艾瑪不是吐了？就像那個時候。」

「嗯，艾瑪吐了，所以怎麼樣？」

「艾瑪非常重視外表，看穿衣風格就知道。一個重視外表的女生，竟然在男朋友面前吐得亂七八糟，畫面非常有張力，光憑常識難以理解她為什麼敢這樣。」

「我也覺得很誇張，但應該就是喝醉吧？很多人喝醉都會變成那樣。」

「艾瑪應該不是第一次喝酒，她知道自己的酒量，卻執意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我覺得是因為艾瑞也在現場。萍記得嗎？當時艾瑞學長一靠近，艾瑪就癱在他身上耶？重視外表的艾瑪居然把骯髒的自己靠在男人身上。」

「嗯，好像有這件事。」把骯髒的自己靠在男人身上——傅楚萍在心中反芻這個情境。

「我是想表達，艾瑪打從心裡相信艾瑞學長會接受那樣的她。」

「你覺得這樣很美？」

「嗯，我覺得太美了，美得令人羨慕，我很羨慕艾瑪。」

萍，我希望妳也能像艾瑪一樣，毫無保留地信任別人⋯⋯

范姜時學把祈願留給自己，有時點到為止勝過於平鋪直敘。

這時，傅楚萍不敢抬起頭。

她將整張臉埋進胸膛，怯弱地說道：「我沒有發現你們已經是這麼好的朋友了，對不起⋯⋯」

傅楚萍突兀的發言，使得范姜時學一臉茫然。

范姜時學卻不打算追問，因為來公園的目地是要帶傅楚萍逃避現實。

「萍，把頭抬起來，看一看上面。」

范姜時學指向透明壓克力圓頂，引導傅楚萍抬起沮喪的頭。

寒流彷彿憑空消失，此刻無風也無雲，夜空繁星點點，唯獨少了一輪上弦月。

「妳看，天上是不是有兩顆月亮？」

范姜時學講出不符合現實的謊言，但傅楚萍明白他的意思，線索就藏在剛剛送出去的生日禮物。

小說《1Q84》劇情架空的 1Q84 年，是與 1984 年相似卻不相同的平行時空。在 1Q84 年的世界裡，唯一能區分現實與虛幻的標記，就是天上掛著兩顆不自然的月亮。

所以傅楚萍回答：「嗯，我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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