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之熵 - 08 - 按門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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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08 - 按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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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回家不要一直喝奶粉，你是寶寶嗎？」

「媽，那個是高蛋白，不是寶寶喝的奶粉。」

「高蛋白還不是用牛奶做的？原料一樣啦。來，多吃一點原型食物。叫做原型食物齁？你看，媽媽都有學習，很厲害吧。」

范姜時學已經吃掉第三支雞腿，阿姨卻又把雞腿夾入碗裡。餐桌還有六支范姜時學喜歡的蔥油雞腿，以及滑蛋牛柳、紅燒獅子頭、清蒸多利魚、三杯魷魚，沒有一絲翠綠色，加總抵過范姜時學七天份的蛋白質攝取量。

阿姨添滿整碗海鮮交給范姜時學，另一碗放在傅楚萍面前。

「楚萍別客氣，女孩子不能太瘦。」

「謝謝阿姨。」傅楚萍拿碗掩飾吃飯的嘴形。

「這桌就是為你們準備的，盡量吃、用力吃，吃光光也沒關係。」

傅楚萍正襟危坐，不敢動手夾菜，都是范姜時學接過媽媽的好意，再夾到傅楚萍碗裡。

阿姨非常熱情，叔叔則另當別論。

范姜時學帶傅楚萍踏入這個家，直到現在叔叔還沒正眼看過來，甚至沒說話，使得傅楚萍戒慎恐懼。

叔叔藉由夾菜空擋偷瞄范姜時學，兩人不經意眼神交會，叔叔卻立刻轉往其他方向。那般尷尬舉動阿姨全部看在眼裡，忍不住碎嘴：「你有什麼想說的就直接說嘛，幹嘛一直盯著阿學？」

叔叔有如做壞事被媽媽抓到的孩子，「沒有啦，想說阿學是不是又變壯了？」

「你不是載阿學去買過彈力繩？那個就是用來練肌肉，不然你以為是情趣用品喔？色鬼。」阿姨面往傅楚萍，「我們阿學喜歡練身體，從國中開始的。妳看，他現在肩膀這麼寬，很帥吧！」

傅楚萍不敢亂回答，只有輕輕點頭，惹得阿姨又是一陣嘲諷：「阿學！為什麼楚萍很害羞？你是不是給人家看過身體了？」

「對啊，怎麼了？」結果范姜時學沒有敷衍老媽的意圖。

「沒事，媽媽隨便問一下，齁？啊你們今天晚上也體諒老人家，該睡覺的時候請保持安靜，齁？」

「妳跟爸以前還不是整天到晚在房間撞來撞去？也沒想過我跟我哥的心情吧？」

身為范姜時學的青梅竹馬，傅楚萍過去卻總是待在樓下，未曾受邀踏進這個家，今天第一次上樓，覺得眼前景象非常新鮮，從沒見過范姜時學如此坦率的聊天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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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楚萍沒有遠大夢想，但如果可以，她希望未來住在有浴缸的家。躺入熱水瞬間，儘管天塌下來都無所謂了。

洗完澡通體舒暢，傅楚萍換穿乾淨睡服，拎著吹風機走出浴室，左顧右盼，不確定哪裡可以吹頭。

她對這個家不熟悉，於是前往吃晚餐待過的客廳，那裡有一面全身立鏡。接上插座開啟吹風機，製造出空間裡唯一的噪音。

她不敢大力撥弄髮梢，擔心在地板掉落太多頭髮，要是讓范姜時學的家人看見恐怕留下壞印象。

結果幾秒過後，阿姨端著水梨現身於客廳轉角，驚訝地望著傅楚萍。

「啊！楚萍怎麼在這裡吹頭髮？」

傅楚萍心想：完蛋，剛才泡過熱水，心情太鬆懈了。

「對不起，阿姨，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怎麼突然道歉？妳把什麼東西弄壞了？」

「我不知道這裡不能吹頭髮，對不起，我趕快整理，對不起。」

「真的沒有把東西用壞？老實跟阿姨講，不用緊張⋯⋯」

傅楚萍沒有應答，而是蹲下來清理地板，然而地板上一根頭髮也沒有。

這孩子傻了？

阿姨當然不會如此評價傅楚萍怪異的舉止，而是覺得——這孩子究竟受過什麼委屈？居然這麼害怕大人。

「楚萍不要弄了，明天早上叔叔會來掃地，我們先去吹頭髮。」

阿姨擱置手上的水梨拼盤，拔掉吹風機插頭，再抓住傅楚萍的手，強迫她停止動作。

「哎呦，別看阿姨這個眼睛白內障，另一隻看得清楚。而且啊，阿姨以前做過二十九年美髮師，不給阿姨一個機會嗎？」

於是，傅楚萍首次造訪男朋友老家，就走進阿姨的房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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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的房間窗明几淨，卻有不和諧的品味。室內沒有床架，而是將床墊直接放在木地板；壁嵌式櫥櫃掛放一落窗簾，用於掩飾去年梅雨季受潮脫落的油漆；梳妝台是祖母傳承的嫁妝，檯面羅列專業美髮用具，平時阿姨自己剪頭髮，過去范姜時學也是在這張矮凳上給媽媽整理儀容。

傅楚萍看著那雙浮現青筋的老手，靈活操弄滾筒梳與吹風機，心中湧現陌生的幸福感。

阿姨留著半乾髮尾，替傅楚萍抹護髮水，再用梳子反覆梳整，悉心呵護兒子帶回家的迷途少女。

費去好一番功夫，傅楚萍竟從璧玉年華的少女，搖身一變，成為九零年代港星，恰似阿姨的半屏山。

「年輕真好，簡單弄個造型就這麼漂亮。」

傅楚萍對梳妝台鏡子裡的自己感到詫異，明明這個髮型早在十年前就落伍，怎麼弄在自己頭上這麼好看？

平心而論，傅楚萍此刻的髮型跟不上時代，倘若范姜時學剛好走進房間，可能會吐槽媽媽老氣的美感。只不過，傅楚萍身後站著一名願意好好對待她的長輩，誇她漂亮、誇她可愛——

這就是好看的原因，有大人照料的孩子總是好看。

阿姨不僅手巧，還是一名貼心的長輩。

阿姨明白范姜時學與傅楚萍在高中停課期間返回老家，主要目地是前往車隊確認豪宅失蹤案後音訊全無的鄭興是否平安；這兩天新聞鬧得沸沸揚揚，此刻面前就有一名稍早才去過計程車隊的少女，很可能知道內幕消息，阿姨卻不提及相關話題。

阿姨的聊天內容，等於沒有內容。

例如，傅楚萍的自然捲不好打理，但有一些妙招，能花少少的錢保養得宜；傅楚萍膚質白皙，可是女生對於白的追求沒有極限，可以多吃什麼食物幫助肌膚更加美白；傅楚萍眉毛比較濃，如果用鑷子拔毛可以撐更久；傅楚萍的嘴唇容易乾裂，阿姨正好有一條新的護唇膏，是范姜時學喜歡的檸檬口味⋯⋯

阿姨相當健談，傅楚萍亦有點頭或應聲。但事後回憶這段談話，恐怕傅楚萍只有一個印象——剛才和阿姨聊得很開心。

「楚萍，幫阿姨一個忙好嗎？」

阿姨覺得霸佔兒子的女朋友太久，趕緊做出結語。

「妳叫阿學不要打工，房租讓叔叔來付就好。最近啊，新聞一直報那個什麼失蹤案？治安亂七八糟，你們在外面要小心，太晚不要出門，想吃宵夜叫外送也好⋯⋯啊，但是叫外送比較貴⋯⋯別擔心錢的問題，你們還在發育，營養很重要。如果錢不夠，打電話回家說一聲，跟阿姨講，阿姨再幫妳跟叔叔請款，齁？」

阿姨取過一支螢幕佈滿裂痕的手機，本想互加好友，往後就能以訊息聯繫，又怕過度積極會嚇到傅楚萍，想了想決定作罷。

「對了楚萍，阿姨再講一件事就好。妳下個月過年有要回老家嗎？」

傅楚萍搖頭。

「妳應該不是信那個阿們的齁？可以去廟裡嗎？」

傅楚萍不知道阿姨要聊什麼，但她的確沒有特別的宗教信仰，所以點頭回應。

「阿姨是想啦，如果妳要跟阿學一起回來過年，陪我們去廟裡拜拜好嗎？這個月阿姨已經幫妳點光明燈了⋯⋯哎呦，可惜妳跟阿學不是同一個時間點燈，所以位置離好遠，一個快要貼到天花板，一個在很下面，楚萍不介意吧！而且阿姨跟妳講喔，巷口那間土地公廟啊，他們的炒米粉真的有夠讚⋯⋯」

說到一半，阿姨停了下來。

傅楚萍正在發抖。

她的雙手無處安放，似乎想遮住顏面，又擔心阿姨會錯意。

她不敢撇開阿姨真摯的目光，卻止不住莫名湧現眼角的淚珠。

下個瞬間，未曾感受的暖意撞入胸膛。

阿姨將傅楚萍緊緊摟入懷中。

別哭了、別哭了。

阿姨用粗糙的手掌，拍撫傅楚萍柔軟的背。

楚萍啊，以前妳小時候跑來按門鈴，阿姨不敢讓妳上來，這件事情我們一直很後悔，當時應該給阿學接妳上樓，這麼多年委屈妳了——

傅楚萍彷彿聽見阿姨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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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 按門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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