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絲駛至一棟只有兩層高的小公寓後便下車,將單車鎖在門旁的圍欄後方,仰望著屋前的建築:沒有十分顯眼的標誌,跟其他一樣外牆都是普通的白色混凝土,建築結構則是在倫敦裡最常見的類型。但潔絲非常肯定比絲卡就是住在這公寓裡,因為相比起那個鑲於門上的號碼牌「107」,她更記得那個在號碼牌下方,刻著佩斯利花紋的黑色門扣。整條街裡就只有這道門的門扣是這樣的。
門旁有一個不顯眼的門鐘,她想了一會兒卻沒有按下。安迪的話一直在她腦裡盤旋著。她聽得出他想要她做的,根本不是找到她,而是到她的家探個究竟。除此之外,她還相信安迪知道比絲卡不是病倒,而是發生另一些事……她想到這裡又揉一揉額頭,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誤會,只因若然她的想法就是現實,那麼一切都太像懸疑小說的劇情了。
但是先行準備一下又有何不好呢?她想:如果答案是前者,代表無論如何我都要進屋裡,而做好事前準備能夠幫助我達到這個目的;至於如果答案是後者的話,那麼我將會找得到比絲卡,知道所有事都是虛驚一場。
「好吧。」她低聲嘆氣,開始在腦裡預想種種可能性,片刻後終於按下門鐘:「鈴……鈴……」
公寓裡傳來一陣騷動,然後她聽見有人急步下樓,半晌後門就打開,但卻在完全打開前被一條連接著牆壁的金屬鏈子妨礙著。鏈子後面露出了一張滿臉通紅、喘噓噓的女性臉孔,約莫四十歲,棕髮間夾雜著少許銀髮。
「請……請問有什麼事?」女性問,呼氣的頻率與剛跑完步的人相約。然而,當潔絲看見對方的肩膀上披著一張白色的床單,而且還故意把脖子以下的位置全都隱藏起來後,她就知道對方不是在家裡跑步了。
潔絲臉露友善的笑容道:「請問比絲卡的家是在這裡嗎?」
「妳是誰?」
「我是……」潔絲說到這裡,覺得誠實可能會令她無法進入她的家,於是說了個能夠有多重意思的謊言:「我是她的朋友。她今天生病了,所以拜託我來這裡的。」
對方有點疑惑:「妳是來照顧她?但據我所知她昨天外出後就再沒有回來了。」
她昨天外出後就再沒有回來了。
潔絲雙手猛然握緊以保持鎮定,嘴巴吐出話來:「噢。抱歉,我沒有解釋清楚。事實上是她在我的家留宿卻不小心病倒了。」在她說時,對方不停回望樓梯上方,顯然非常焦急,大概沒把她的話的聽進耳裡。「我本來打算帶她去看醫生,但她說醫藥費好貴,又說家中有藥……妳知道的吧?讓發燒的病人離開床舖是非常危險的,所以我來幫她取藥……啊。她有給我鑰匙,可是我怕會嚇倒你們這些同住的,所以就按門鐘了。」
潔絲馬上在斜袋裡翻來翻去,裝著在找鑰匙,卻在取出實際東西前聽見有人從屋內喊出來:「親愛的?妳還好嗎?」
是把男聲。門後的女性聽後有點慌張地回應了一句:「抱歉!等一下!」
潔絲在裝找鑰匙的時候故意問:「噢。我是否妨礙了你們?多等一下,我忘記了鑰匙放在哪裡了。」
男聲催促:「妳確定要我等嗎?我的熱情快冷掉了!」
潔絲繼續拚命地找著不存在的東西:「怪了?為什麼不在?抱歉,再等一下。我想快找到……」
「好了好了。」最終女性沒有耐性地關上了門,解開了鏈子後再開門,跟潔絲道:「妳就自己進來吧。離開時記得關門就好。」
「噢。謝謝妳。」潔絲笑著回應,對方卻只是急忙地離開。誰知就在她再次衝上樓時,潔絲又開口:「抱歉?」
對方停在轉角位置上,攥緊披在身上的床單,以極度不耐煩的語氣問:「什麼?」
她故意嬉皮笑臉地說:「請問妳會否介意告訴我她的家是在地下還是二樓?她忘記告訴我了。」
「二樓!」話音剛落,對方就消失於眼前了。
伴隨著一樓的關門聲,潔絲收起笑容,摸著胸前以撫平緊張的情緒,告訴自己的良心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而當一切安好後,她步上二樓,無視運動鞋踏在木樓梯時所傳出了「支支吾吾」,終於在另一道門前停下,上面寫著比絲卡的姓氏:「德魯」。
在給自己另一道難題前,她先行推門,誰知一切如她所願,門一下子就打開,沒有上鎖。
好吧。她想道:雖然這對比絲卡那說絕對不是件好事,但還是要感謝上天。
她步進去,經過白色的鞋櫃,率先到達客廳,右邊是開放式廚房,左邊則是落地玻璃,被厚厚的深色窗簾遮擋著。中間部分是一道白色的牆壁,嵌有一個壁爐,上面放置了四個相架,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回望客廳的傢俱,在壁爐前有一張放了數本書的米色茶几,茶几的下方則放了一張淺色的地毯,上面畫了很多花紋,但潔絲沒有認出它們,只知道可能與新藝術有點關係。而在茶几旁,分別有兩張天藍色沙發,一張單人的,一張雙人的,這令潔絲有點疑惑,不明白獨居的比絲卡在家裡設有這麼多張沙發有什麼意義。
接著她往左邊走,旁邊有道門,她推門而入,找到了睡房。一張白色為主的雙人床霸佔了大部分的空間,它的右邊是被深色窗簾遮住了的窗戶,而另一邊則放了一個衣櫃和一張放了很多嬰兒玩具的嬰兒床──
看到這裡,潔絲有點懷疑自己是否去錯了地方。
她離開,往右邊走,這次在開放式廚房前停下。她發現旁邊還有兩道門,於是先推開最接近自己的,發現裡面是另一間放了一張單人床、書桌和書櫃和衣櫥的睡房,似乎是客房,裝潢簡潔,床舖擺放得相當整齊。她把門關上,然後打開另一道門,浴室隨即映入眼簾,馬桶就在前方,左邊則躺著一個白色的浴缸。潔絲往它對面看,是洗手槽,上方除了有一塊大鏡子外,還放置了大量的潤膚產品、三枝牙刷、三個杯子、一枝牙膏和一些嬰兒用品……
潔絲的疑問更大了。
為了求證,她離開浴室,穿過客廳上的傢俱,來到壁爐前,諦視那些相架。她先往右邊看,是比絲卡的單人照,裡面的她有著一個美麗的笑容,後方是一個種滿向日葵的地方。下一張則是四人照,是在一間醫院前拍下的。比絲卡站在一個長著/有棕色短髮、戴著墨鏡的男人和一個跟比絲卡長得很像的銀髮少年中間,三人都臉露微笑,唯獨比絲卡抱著的嬰兒正在熟睡……
潔絲蹙眉,感到混亂,一個想法進入她的腦海裡,但同時又被自己的信念所排斥。她急切地觀看緊接下來的相架,是只有三人照片:比絲卡、棕髮男人及一個同樣長著銀髮的小孩子,背景則是一所小學,旁邊有個牌子寫著入學典禮。
「到底是什麼回事……」潔絲吐出這樣的話來,搖搖頭輕聲問:「他們到底是誰?」
話落,她往最後一個相架看,卻發現放在裡面的不是一張相片,而是一張畫,裡面有兩個人:比絲卡和棕髮男人。而他們的身後──
看到這裡,她呆住了。
「大家來看看這張在十八世紀,由塞繆爾‧斯科特(Samuel Scott)繪畫的《舊倫敦橋》。」
剛才教授所說的話突然在她腦中迴響起來:
「雖然所有熱愛拍照的人都說他們的作品裡,是『瞬間的永恆』……」
她取出手提,按下重撥鍵,然後將它放於耳邊,但教授的話仍然播放著:
「……這意味著他們將那個瞬間化作了永恆,將那一瞬間紀錄了下來。」
就在這時,安迪接聽了:「妳發現了什麼?」
潔絲聽得見,可是她還是呆在原地,除了盯著相架裡的畫面外就什麼都說不出口。
安迪疑惑地問:「潔絲?妳還好嗎?」
她張口欲言,努力發聲,花了些時間才說出零碎的單字:「瞬間的……永恆……」
「什麼?」
「我……」潔絲道:「我看到了舊倫敦橋。」
第四章《瞬間的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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