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中六的時候就認識她了……那個惡毒的女人。」
持手電筒步入擁有歷史價值,卻不幸成了灰炭的美麗教堂裡時,心裡理應懷有難受和悲慟,可是安迪實在沒想過自己有生以來,會從別人的口中聽見母親的八卦,因此好奇成功當上了心情排行榜第一名,使他沒有阻止威廉士的說話。
事實上,認識安迪母親卻會說出她過去的人並不多,包括他的父親──哈羅德‧瓊斯。一直以來,母親在安迪的印象中都是十分怪異的存在。她總是希望自己的兒子成為一位能夠完美地融入到社會的平凡人,卻同時要求他成為最出色的軍人,替他安排了一連串不尋常的課程和心理輔導,只為了令他能夠保護自己──即使敵人是一名童軍,只要對方拿著武器並指向了自己,他就能夠不顧一切地把對方制服甚至殺死。
這種滿是矛盾的奇怪觀念令安迪看不透她。
所以,即使說別人壞話這件事跟火災現場不太相配,安迪當是沒有阻止威廉士的暴走。他一邊用心觀察環境,一邊默默地聆聽著,只為了試著理解自己的母親:
「我初初認識她時,她一臉無害的樣子,再加上長得相當漂亮和成績優異,是很多人眼中的理想對象。因此當年我可是冒著會被世人毆打的險向她表白,誰知這件事卻成為了惡夢的開始,我從沒想過自己的人生因而被扭曲。」
潔絲的注意力完全被八卦新聞拉走了。對比起滿是燒焦氣味的火災現場,她顯然覺得認識安迪母親這件事更加吸引,忍不住搭起話來:「扭曲了你的人生?你的意思是她甩掉你嗎?」
威廉士驚慌地回道:「才不是!是我甩掉她的!」
眼前是一尊形狀奇怪的人形雕塑,上面的表情因高溫而被扭曲成看到鬼似的。安迪開始在腦內建構屬於它的資料庫,努力閱讀出這雕塑的歷史和原本的模樣,然後把手電筒照往別的地方,這才發現有三具屍體在教堂的內部,已被警方標記和搜證。
威廉士繼續話題:「跟她在一起後,她每天都會給我一些『小任務』,要我好好地執行。起初我以為這只是她所認知的『情趣』,再加上任務的內容算是正常,所以沒有特別在意,但交往了七個月後,她開始就我的習慣和生活環境提出所謂的『建議』。」
聽著話裡那些故意被強調的詞彙,潔絲不明所以,問:「那些小任務是什麼?」
威廉士皺起眉頭,表情難受。「起初只是希望一起放學、吃午飯或指定到某些地方吃喝玩樂,後來卻開始希望我改變自己的衣著品味……」
「也許在她眼中,真的認為你的品味真的很糟糕?」潔絲忍不住問。
「她還會要求我更改自己房間的油漆、燈光、傢俱的顏色。」
安迪停住了步向屍體所在地的步伐,朝威廉士看。
威廉士看著安迪道:「接著她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跟我的朋友、父母和親戚打好了『交道』,並向他們提出各種不同的『建議』,而怪異的是所有人都願意聽她的話,開始替自己的家進行大裝修、改造自己的衣著品味,甚至開始為了她的話而改變自己的人際關係網絡。」
安迪睜大了眼睛。
「例如本來十分友好的朋友關係缺裂、結婚多年的夫婦忽然離婚收場、原本已經訂婚的情侶忽然被第三者介入、思想保守的女性變成了性愛派對的主持人之類……」
潔絲則蹙眉不解,沒能理解他的話到底有什麼意味:「你的意思是她故意讓你身邊的人全都往壞的方向發展?」
威廉士轉向潔絲,道:「克蕾絲可是這世上最邪惡的女巫啊,年輕人。妳難道沒有看得出,她在進行某種奇怪的人性實驗嗎?」
「人性實驗?」潔絲問:「這是什麼意思?」
「她現時可是被稱為英國內最出色的犯罪心理學家啊。她當時明顯是借了我的人際網絡,試著實行她的心理學技巧:面對不同的人時,要說怎樣的話才能夠勸服對方?面對自己戀人的家人時,要說怎樣的話才能夠讓對方在不知不覺中無法離開自己?究竟要給予什麼樣的反應才會讓一個人自願地塑造成自己希望的形象?她就是在進行這種實驗,試圖完美地利用『話語』控制每一個人,而我只是她其中一位實驗對象。」
安迪想了片刻後,露出一張似懂非懂的樣子,接著回頭,繼續探索火災現場,而潔絲則有點驚訝地跟在後面──雖然她早就知道安迪的母親是個不能惹的大人物,但還是有點不敢相信威廉士的話。「你一口咬定是她造成的,但如果這些結果只是雙方交談後所得出來的結論,理應雙方都有責任,而不是單方面的責任。」
「不是,這只是單純的威脅。她的話語是一把塗上了蜂蜜的刀刃,而她就是利用它威脅所有跟她對話的人。她會這樣做不是為了所謂的『個人利益』,而是為了她那種熱愛玩弄心智的『興趣』,所以沒有人能夠提出她的犯罪證據,只有一大幫的受害者。」
安迪停在了三具焦黑的屍體旁邊,看他們那副仍停留在慘叫之中的臉孔,隨即感到了萬分難過。他抿了抿唇,在心裡叫自己冷靜下來後,便轉向屍體的身體,試圖利用他們身上的裝飾和殘餘的衣物碎片,判斷他們在教堂內的身份。威廉士見況,用手勢叫了在旁邊工作的一名伙計過來,然後從對方手中拿了一份文件,然後交到安迪手中。
安迪掃視文件,確認這三具屍體分別屬於三名教堂內的工作人員後,便把文件蓋上,觀察屍體,發現其中一位雖然伏在地上,頭部卻仰起,似乎死前正朝講台看,於是安迪朝講台探索。
潔絲看著安迪,同時回應威廉士:「可是話語不是一把真正的利器,警督。你的說話跟你的職業性質有矛盾。」
「也許吧。」威廉士嘆了口氣,說:「她扭曲了我的人生。我可是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成功向她提出分手。」
潔絲瞥向威廉士。「你說她想你忘記她?」
「對。」
「為什麼她知道你還記住她?她知道你恨她嗎?」
威廉士愣了愣,然後搖頭說:「不不不。我恨她?怎會有這樣的結論?」
「嗯?你不是說她是個惡毒的女人……」
「她是惡毒的女人,跟我是否恨她這件事沒有關係。」
潔絲抱胸,疑惑道:「那她怎麼會希望你忘記她?」
「因為我仍然──」
「轟隆隆!」奇怪的聲響忽然響起,潔絲立刻轉向安迪,發現他蹲在了講台背後,不知道在做些什麼。於是她走過去看,威廉士跟上,卻發現講台之下,理應鋪上地板的地方卻出現了一條延伸至地底的木製樓梯,而樓梯上則躺著一名身穿黑袍,滿頭染血白髮的男人。
威廉士呆了半晌,花費一點時間消化現狀後,終於懂得向附近的工作人員揚手,要求支援。至於潔絲則發現蹲下的安迪隔著一塊手巾,拿著一個被倒轉了的黑色小人形雕像,這個東西原本應該被插在講台的底部。
「小機關?」潔絲問。
安迪把雕像放在了講台上,道:「小機關。」
第十一章第二、三節,《絕處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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