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五年十月十四日,下午。
優吉爾在離開研究所時只帶上輕便的行裝:錢包、鑰匙、香煙、打火機和數張重要的筆記。他起初還打算帶智能電話,可是當安迪的身影跳入他的腦裡時,他便拋棄這個念頭,以免電話會遭到對方的轟炸。他就這樣,把行裝全都塞進黑色牛仔褲的袋子裡,然後用腰帶將陪伴多年的長劍固定在腰間,於襯衫外披上一件黑色燕尾背心,再戴上能夠隱藏他紅眸的墨鏡,穿上棕色的短靴便出門了。
接下來他乘坐了半天的巴士離開倫敦市中心,在黃昏前抵達了只有藍天、草原、零星小屋及闊寬馬路的郊外。下車後他燃起一根香煙,抽了一口再吐出煙霧,卻在看見濃煙時想起安迪那個厭惡他抽煙的表情,良心受到了責備。
「就讓我抽一口吧。」就像要回應腦裡的畫面,他小聲說:「接下來我可是要自生自滅了。」
話音剛落,他眺望北方,視野橫越數公里,在草原的盡頭看到與研究室後方相似的風景。一條幾乎覆蓋了整條地平線的森林界線安靜地躺在那裡,不但完全分隔出天與地,還令他知悉到距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只因他這次離家出走的第一站就在那裡。
他嘆了氣,走入高至腳踝的草原,任由沙泥沾污靴子,開始朝目的地進發。
在獨自的旅途裡,回憶是一位不請自來的伙伴,總是在他的腦中揮之不去。這刻的他想起了一段他的外表仍然像個二十歲青年時的往事。那與他現在要前往的地方,以及他必須暪著安迪離開研究室的事有關,同時亦是他永遠無法遺忘的事情:
就像麥可所說般,優吉爾比任何人都活得要久,因此不小心忘記了的事情亦理所當然地比任何人要多,例如他已經將自己出生的年代、環境,甚至父母的樣子忘記得一乾二淨,而原因只是由於他出生時並未有照相機的存在,而聘請畫師繪製出畫像必須花一大筆錢,所以他並沒有任何關於父母的照片或畫像來讓他懷念。但是,有些事情還是不容許被忘記的,而他如今所憶起就是其中之一。
那是一位美麗的女性。他永遠都會記得她,只因她是他這輩子唯一一個他真心愛過的人。她有能夠隨著緒風優美散開的長髮,那美麗的淡橘色在陽光底下總是耀眼奪目。她有一雙剔透的紫眸,那奪目迷人,總能夠使人完全地陷進裡頭。當時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但遇上她的瞬間愛情令他回復到少年的心境。他瘋了似的為她著迷,所以到了現在,他仍然記得她向他說過的所有情話及承諾,更記得他們分別的那一天,她看起來是多麼的絕情和狡猾。這些事在他心中化成了一道烙痕,他每次憶起就會感到疼痛,所以他曾經發誓過不會再讓她打擾到自己的安穩生活。
然而,優吉爾萬萬沒想到她的事仍未告一段落。
她的事,仍然纏繞著他。
「莎拉‧德魯伊。」他想起昨夜凌晨的電話裡,一把陌生女嗓所說的話:「你知道她是誰,所以別再說廢話,告訴我打錯電話了,尼古拉先生。她有些東西在你的手上,而我非常地想要那東西。」
這通電話就是令優吉爾在半夜裡跑到校長室找麥可商量的原因。他沒想到在這個二十一世紀裡竟然還有人知道他與莎拉‧德魯伊之間的關係。為了想通這件怪事,他必須找一個頭腦比較聰明、清晰,而且知道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的人來商量,而作為大學校長及他的老朋友的麥可明顯是個好人選。
在討論過後,麥可想到了兩個可能:一,他認為這名威脅他的陌生女性跟他們一樣是特別的存在,而且她非常年長,甚至可能跟優吉爾同齡,否則對方沒可能知道他與她的事。可惜的事,當他要優吉爾想清楚他在那個年代裡有沒有遇上同類時,他卻毫無頭緒。他記得他在那個年代裡跟什麼人來往過,有什麼朋友,因為他們都是些名人,可是就沒有任何一個是跟他一樣,擁有長生不老的特質。
那麼,對方究竟是誰?難道是一名靠著搜集各式各樣的傳說而最後成功推測到他和莎拉‧德魯伊是有關係的人嗎?優吉爾在提問後就馬上否定了。他知道相比起當時的其他有名人士來說,他們並沒能成為跟他們一樣,能夠被紀錄在歷史及傳說裡,受世人崇拜。
「儘管後天晚上不是什麼特別日子,但那仍然是一個月空的日子……」跟麥可的討論在腦海中響起,優吉爾隨即蹙起雙眉,露出厭惡的神情。他萬萬不希望這個可能性會成為事實,因為如果這是事實,那他就要到一個他不願意再前往的地方以尋求幫忙,但除此之外優吉爾沒有想到其他可能性了。
自討苦吃。他搔頭,無奈地繼續前進。
在黃昏降臨時,他到達森林邊界,四周的草原變成矮小灌木及高大樹幹,大自然的氣味伴隨濕氣包裹著他。他不太舒服,夏天的熱度令他流汗,再加上濕氣,使他的襯衫黏著他的皮膚。他想或許要把背心脫掉好讓身體的散熱機能可以運行得更暢順,但在他確實執行前,一把聲音於樹上響起了:
「嗨!史班薩!有稀客!」不是鳥鳴,不是蟲叫,更不是迷路的鸚鵡在求救。那是一把優吉爾聽過的小女孩的歡呼聲。
「噢!史班絲!我的天!」回應的是一個同樣興奮的男孩子:「這不是尼古拉伯爵嗎?」
優吉爾抬頭往一棵遠在五米外的樹看,那和其他樹沒什麼分別:長得茂盛、健康,葉子是通透的翠綠,為陽光添加了色彩。不過細看樹蔭下的黑暗,一根粗如前臂的樹枝下有兩雙紅眸正閃耀著興奮的光芒,看來就像四顆紅寶石在半輕飄浮般。
優吉爾跟眼睛們說:「我已經說過我不是那個伯爵。伯爵在羅馬尼亞,並在一四六二年因那些喜歡自相殘殺的人類而死──」
「噢。伯爵,抱歉。」女孩打斷他說:「我們沒有打算在這裡聽你把自己說成別人,然後再將自己的故事以別人的名義轉述我們。」
男孩說:「這是我們認定的事實,你不應該打破小孩子的童話世界。」
優吉爾瞬時反白眼。「我真沒見過有小孩子能像你們這樣活了六百多年,而且掌管著英國最大的吸血鬼銀行。」
女孩說:「等一下。難道我們是首次見面嗎?你是誰?你為什麼要偽裝成跟尼古拉伯爵一樣年老的模樣?」
男孩說:「如果你想接近我們,裝成尼古拉伯爵是個愚蠢的決定,因為我們不喜歡他身上的煙味。」
「我的天。我不想跟你們說了。」優吉爾揉揉額頭,覺得頭昏腦脹:「出來。做你們要做的事,然後帶路吧。」
孩子們咯咯地笑,兩雙眼睛走出陰影,換成兩隻看起來毫無分別的灰色小蝙蝠。牠們高速地拍著翅膀,圍著優吉爾飛了數圈。他們藉著超聲波的反射,在腦裡造出精準的畫面,以確認眼前這個人跟他們認識的「尼古拉伯爵」是否吻合:臉部特徵、藏在衣服後的疤痕、還有他腰間的劍等。
「你最近似乎過得很好,伯爵。」男聲在檢查時開口:「你比前年胖了……大概五公斤,對嗎?你應該是從過輕的體型回復到正常體型了。」
優吉爾聳肩。「我找到了一個很好的臨時助手。」
「噢。這個助手一定不喜歡你抽煙。」女聲說。
「為什麼這樣說?」
「前年你身上帶著三包煙,分別在衣袋及褲袋,但現在你身上只有一包。你不是個會為了自己而戒煙的人,那一定是為了你的助手才減輕份量。」一隻蝙蝠飛到優吉爾那仍然握住在數小時前就抽完的煙的手,吐出女孩子的聲音:「說起來,你手上的煙是否抽完了?為何還拿著它?」
「這裡沒有煙灰缸,沒有垃圾桶,你想我把煙掉在草堆或樹林裡,還是想幫我吃掉?」
空氣安靜了半晌後,女聲說:「噢,不。我只是沒想到你這麼有公德心。」
另一隻蝙蝠飛到優吉爾的前方。男聲回應:「史班絲。伯爵如果沒有公德心的話,就不會在我們還小的時候救了我們。」
女聲嘆氣。兩隻蝙蝠再次相聚。「史班薩,公德心和同理心是兩樣截然不同的東西。我認為你應該先去把我最近推薦你讀的那本哲學書讀完才反駁我。」
「明明我推薦妳看的電影妳也沒看完,憑什麼要我先讀完妳推薦的書──」
「嗨。」發現話題往怪異的方向進發,優吉爾決斷地打斷,兩隻蝙蝠不約而同地轉向他。
他道:「我很欣賞認真討論哲學問題的小朋友,因為這件事幾乎不會存在在世上,而你們讓它成真了。但你們能否一邊帶路,一邊討論?這裡很熱,熱得像夏天。」
女孩愣了愣。「你一定是因為長脂肪了所以才會忍受不到這篇樹林的熱度,尼古拉伯爵。」
男孩和應:「雖然回到正常體型是件好事,但如果是靠著肥胖而達標的話,我想你還是回到前年的狀態比較好。因為你再胖一點的話,下次我們可能就會認為你是偽裝的了。」
優吉爾沒好氣了。「如果你們不打算讓我進去,我現在就走。」
「我們當然歡迎你進去啊,伯爵。跟我們來吧。」話畢,牠們往前飛,優吉爾跟著牠們,在森林裡左穿右插。途中,他們大部分要走的路都像是被大樹的枝椏阻撓著,但神奇的是那些樹木是蝙蝠們的手下,當牠們飛過時擋路的障礙物便自行移開,乖巧地迎接牠們的歸來。十分鐘後,他們完全走到樹林的中央地帶,不過優吉爾眼前的不再是密集成長的樹林,而是一間被樹蔭保護著的簡陋木屋,天花及外牆都破爛得如同戰後的瓦礫,屋頂不但穿了個大洞,理應有窗框的地方還只剩下臨時用於遮蔽的木板,這跟他前年見過的畫面非常不同。
「你們的屋怎麼了?」優吉爾在踏上門前的小梯時問。小梯在承受他的重量時發出將要破裂的怪異聲音。
兩隻蝙蝠分別待在門的兩旁。女孩說:「去年不是有個超級颱風嗎?那颱風太強勁,讓這屋破爛不堪了。」
男孩補充:「本來想維修,因為這裡快要撐不過下次的颱風。可是一直負責替我們修理小屋的吸血鬼不幸地在去年被獵殺了。我們還未找到其他人幫忙。」
優吉爾蹙眉。「你們有致電給麥可嗎?我記得他有一位德國的朋友是做這類型的生意。我所住的屋也是他幫忙維修的。」
女孩高興地說:「真的嗎?謝謝你。我晚點就給他致電。是麥可‧奇勒,沒錯吧?」
「對。」
優吉爾推門而入,脫下墨鏡,卻看見了一個比外面更加令人不堪入目的空間。在幾乎無光的屋內,放於角落的單人床染有不明的血跡,一張只有三隻腳的木椅躺在破爛的木地板上,一張插著染血斧頭的木桌子就在旁邊。屋內僅有的兩道窗戶,一道被釘了木板,一道用厚厚的黑色窗簾遮住陽光,上面還纏著蜘蛛網。床腳旁分別有一個什麼都沒有的書櫃和一個發霉的衣櫃,兩者同樣是木製。衣櫃的一格抽屜裡露出了一塊佈滿灰塵的藍色布,上面同樣染有血跡。再細看地板,垃圾佈滿一地,數量絕對是能夠讓安迪發瘋的程度。除此之外,老鼠的骸骨到處都是,昆蟲的屍體甚至在發臭。
「還是這麼混亂。」優吉爾把墨鏡放在衣袋裡時說,這個畫面倒是跟他記憶中的一樣。
「這是嚇走那些無意中破解了偽裝魔法的人類的好場景,不是嗎?」男孩說:「再加些怪異的聲音,這裡就是完美的鬼屋了。」
優吉爾不以為然:「我反而覺得這裡是強迫人們報警的地方。」
「我們不會讓他們有在這裡報警的機會。」兩個孩子同聲。
蝙蝠們跟著他飛進屋裡,在陽光照耀不到的地方迅速變形。速度太快,約兩秒就完成變形了,但優吉爾還是看得很清楚,蝙蝠的身體突然如同扭曲了般,接著翅膀及爪子伸展、拉長,就像小孩玩泥膠般,最後成了手和腳,頭部同樣,拉長、重身塑造,瞬間就成了一張可愛的臉龐,蝙蝠換來了兩個約十三歲的小孩,一男一女。
他們長得很像,不但臉型非常相似,還長著一雙灰眼及一頭深灰色的頭髮,如果髮型一樣就無人能夠分辨他們。男的瀏海碎落在眉間,大部分往右撥開,後勺的頭髮有層次地擋住了後頸。耳朵稍微被擋住,兩邊都釘了一顆耳環,是銀色的波棒糖圖案。他穿著一件直條紋的襯衫,灰色的幼身間紋成了白色的暗花。黑色與灰藍色為主的吊帶短褲主要使用絨布裁成,雙腳則穿著白色長襪及黑色的皮鞋,整體看來充滿童話色彩。
女孩有一頭整理成雙馬尾的美麗曲髮,瀏海單純在眉間位置碎開,另配有一條灰藍色髮帶,與及膝的長裙顯然是同一系列的。她的胸前有一個用白色鍛帶綁成的蝴蝶結,裙擺前還另配帶有荷葉邊的白色圍裙,再加上公主袖,是一套充滿維多莉亞風格的衣著。除此之外,她還穿著藍白橫條襪及黑色皮鞋,就像《愛麗絲夢遊仙境》的主角。
史班薩‧格雷與史班絲‧格雷,對優吉爾來說是一對麻煩的雙生兒。
「年紀愈大,回復成人形時身體就愈痛了。」史班絲開口埋怨,敲著自己的背。
「在年老的人面前說這種話很失禮啊,史班絲。」史班薩說著的同時伸展身體,然後無視優吉爾臉上的不悅,巧妙地避開地上的所有垃圾,到空無一物的書櫃前按下其中一塊就像即將碎裂的層板。層板凹下卻沒有傳出斷裂的聲音,書櫃忽然安靜地往地底沉下,露出了隱藏在後面的一個細小空間。裡面很乾淨,沒有垃圾,沒有血跡,沒有屍體和骸骨,只有純白色的牆壁及地板,有很重的科技感。三人走進去,優吉爾站於最裡面,兩個孩子則在他前方停下,轉身,女孩把手放在右邊的牆上,接著整個開始下移,恐怖的破屋急速消失,成了一面不斷掠過的棕色牆壁。
在等待期間,優吉爾問:「現在有誰在嗎?」
「沒有。」史班絲說:「現在不是十月或十二月,而是日照長得要命,氣溫高得令人不想外出的夏天。除了你這種不怕陽光或對陽光有些許免疫的吸血鬼之外,基本上不會有人來。」
「除非他們有朋友、親人或情人生日,而他們想像個人類般慶祝。」史班薩補充:「怎麼了?你不想有人知道你來過嗎?」
「對。」優吉爾說。
「我們要守著這個秘密嗎?」
「如果你們這樣做會幫個大忙。」
兩人馬上齊聲:「這是我們的榮幸,伯爵。」
下墜的過程維持了約兩分鐘後終於停下,牆壁轉為一個呈半圓形的白色地方,裝潢跟他們身處的小空間非常相襯,到處都閃閃發亮。櫃檯在最前方,後方有一道掛著抽象畫的堅實牆壁。櫃檯前放有一張黑色的大地毯,上面分別放有一張雙人沙發、三張單人沙發及一個茶几。茶几上方掛著一盞發放白光的巨型歐式吊燈。五個雜誌架整齊地放在雙人沙發旁,上面擺放著現在最流行及最新的各種雜誌。半圓形的直徑兩邊分別有兩道幾乎跟牆壁二合為一的門,而每邊的四十五度位置還有一道,同樣難以看見。
孩子們先行走出空間,優吉爾跟上,卻在茶几旁停下,把抽完的煙掉到上面的煙灰缸。
「一如以往,我們必須先替你進行登記。」史班絲問:「你這次來,是想要保管還是提取?」
優吉爾走到櫃檯前。「提取。」
「史班薩先處理一下。我去拿鑰匙。」史班絲說後往最右邊的門走去。
史班薩到櫃檯後方,將放於下層的鍵盤提高到上層,讓優吉爾可以把資料輸入進去。
「輸入名字後,按確認,接著是身份編號,確認。安全密碼,確認。你明白的。」他說。
優吉爾先快速輸入自己的名字,然後是吸血鬼獨有的身份編號──每個吸血鬼出生時,父母都要帶他們的孩子到當地的吸血鬼總部,讓總部給予孩子一個無形的編號。這個編號將會跟隨該名吸血鬼一輩子,不但能夠讓他享用吸血鬼總部所提供的福利,包括解決到國外旅遊的出入境,以及個人資料與人類的資料庫融合等問題,還能夠保障擁有者不管最終是怎樣死去,都可以被人辨認出來,是一個比人類的身份證字號更有用的認證:
因為吸血鬼死後,是無法被人抽取樣本作基因或其他鑑定的。
輸入編號後便是安全密碼,這是一個自定義的密碼,只要是十二個字母或以上的,不管什麼都可以。而優吉爾在這過程中就輸入了「人類是個混帳(Human is a jerk)」。
按下最後的確認後,他把鍵盤交回史班薩的手上,他則將它放回原位,然後使用著旁邊的滑鼠。他快速掃視隱藏著的螢幕。「你有兩個帳戶,要使用哪個──」
「冰庫的。」優吉爾答。
史班薩愣了愣,瞥向優吉爾。「嘩。數百年來,我還是第一次見你使用這個帳戶啊,伯爵。」
優吉爾沒有說話。
他故意不繼續看他,一邊輸入各種資料一邊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們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
優吉爾反問:「這是必須回答的問題?」
史班薩瞅他一眼,將他認真的樣子映入眼簾後,便按住一個白色的按鈕,道:「史班絲,伯爵要取冰庫裡的東西。」
史班絲的聲音半秒後在經過櫃檯上的播放器傳出:「噢。好的。」
史班薩放手,再次將鍵盤放在他的眼前。「請輸入特別密碼來開啟這個帳戶。」
優吉爾把手放在鍵盤上,卻沒有輸入任何字。他停了下來,眼前閃出往時的畫面,一句話猶如在警告自己般,在耳邊播放:
「相信我。把它放在這世上最安全和最冰冷的地方,然後不要再碰它,否則你會後悔的。」
優吉爾眨動雙眼清除它,然後輸入了:我不會後悔的(I will not regret.)。
按下確認鍵,所有手續終於完成,史班絲拿著一串鑰匙回來,並帶優吉爾進入最左邊的門。門一分為二,各自往左右兩邊移開,然後兩人進入了另一台白色的升降機。
史班絲朝史班薩看。「你在這裡擔當守衛?」
史班薩說:「他開啟的是最高級別的帳戶,需要有人看守,而這裡只有我和妳,妳需要帶他到冰庫,那除了我之外還可以由誰擔任?」
史班絲聳肩,手放牆壁,接著升降機關門,下移,往地底更深處進發。
優吉爾瞥向升降機角落的閉路電視,道:「你們真不夠誠實。」
史班絲眨眼。
優吉爾將擋在眼前的凌亂長髮梳到額後。「沒關係。那東西對你們來說什麼都不是,儘管看。」
對方微笑。「我肯定我和史班薩都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們從未撒謊。」
「啊哈。」
史班絲補充:「不過就算我們真的『不小心』看到了,我們也不會說出去。你知道我們跟那些人類銀行家不同──我們和他們一樣都是個無藥可救的混蛋,但他們隨時隨地就準備好欺騙客戶的金錢,為此說出謊言,而我們則非常重視承諾,因為我們就是靠這東西維持生計。」
「當然。」優吉爾微笑,因為他知道這些話全都千真萬確。他目睹過這對麻煩的雙生兒被人折磨到將死,還是不願意打破跟客人許下的承諾,守口如瓶。從那個時候起他就很欣賞他們,後來亦因而決定冒險幫助他們脫離困境,同時成為了他們的忠實顧客。
五分鐘後,升降機停下,門猛然打開,一股寒冷迎面以來,優吉爾全身發抖,雙眼不由自主地閉上。
「這裡比南極還要寒冷,很棒吧?」
伴隨著史班絲的說話,優吉爾睜開眼睛,卻見到跟外面完全不同的風景,一條令人大開眼界的長廊映入眼簾。淡藍色的金屬外牆上結了雪花,每隔數米就會有一道厚實的鋼門,門上都設有鑰匙孔、密碼鎖及指紋確認裝置。地下像結冰的湖面反射著天花板的燈光,但下方不是無盡的深藍,而是同樣由金屬砌成的地板。天花板除了裝有圓形的電燈外,還凝聚了無數尖銳的冰條,可以見到寒冷將水的生命完全凍結的結晶品,世界如同陷進了靜止之中。這條長廊的盡頭似乎是一條分岔路,這代表著他們來到了一個比眼見的還要大的地方。
史班絲走出升降機,張開右手,欠了欠身,笑逐顏開地像個歡迎客人光臨餐廳的侍應般道:
「歡迎來到『永冬』,尼古拉伯爵。」
第三章,第一節《永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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