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吉爾,那爆炸顯然是一個警告。」
紅諧說話時,他正在向日葵田中狂奔,耳邊滿是田外傳來的吵鬧:警車的警號、消防車的駛至、工作人員的對話,還有那座依然燃燒著的教堂裡,不時發出來的爆炸聲及倒塌聲。起初,優吉爾有想要進入教堂中搜索生還者,但紅諧一而再、再而三的說話使他放棄了:
「不要浪費時間了。我沒有感受到任何生命的跡象。」
他從沒相信過紅諧,可是在那個時刻,她根本沒有需要說謊。
就這樣,即使心裡無比內疚,優吉爾還是攥緊著拳頭離開了教堂,以免被警察邀請到警局喝茶。回憶在此時重播著前天晚上的通話內容:
「我只給你兩天的時間把東西帶過來給我,尼古拉先生。在期間,請你務必乖巧一點。」
有人在監視我。他想道:但如果這樣就稱為不乖巧,那我除了老實地前往目的地外就什麼都做不到了。花田裡的枝葉不斷地在他衣服上留下傷痕,微弱的疼痛一直令他保持清醒,提醒他不能因而放棄:
既然如此,接下來的行動就要去找那些即使受影響也不會死的傢伙了。
這是活了將近二千年的他最後所得出的結論,亦是大部分人──包括麥可在內──不會認同的結論。但是,當安迪的臉孔再一次於他眼前閃過時,對比起剛才的那場爆炸,他更慶幸自己沒有將他扯進這件危險的事裡頭──
接著,他想起那張令他走出教堂的臉孔。
走出花田,再見馬路時已經是十五分鐘後的事。一個吃著雪糕的小女孩靜靜地站在花海前等待著某人,優吉爾就在這時於她的身旁躍出,凌亂的銀髮夾雜著葉子,臉龐滿是泥土和汗水,衣服上黏著花瓣,紅色的眸子還光明正大地閃閃發亮,看起來像個從穿越時空來到現代的古代野人和恐怖怪物的混合體,嚇得小女孩不知所措,雪糕球掉到了地上。
優吉爾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雪糕球一眼,最終只向她微微點頭,展現他自以為帥氣的微笑,然後沿著郊外的馬路繼續前進,馬路上再沒有警車出現。
「為什麼要笑?」紅諧在此時問,於是優吉爾在把太陽眼鏡重新戴上時告訴她這是禮貌的一種,紅諧立時認為他在胡扯:「那你應該道歉。」
他禁不住苦笑,但不是因為他覺得她說得有道理,而是因為他覺得如果安迪在場的話,他會跟她說出同樣的話來:
「教授,你應該道歉。」
到達最近的小巴站時,已有兩個分別拿著拐杖和大袋子的婆婆和伯伯在等車。優吉爾站在他們旁邊時,兩人都因為他身上的樹葉和花瓣而感到駭異,但不久後,婆婆的感覺轉化為好奇,她開始在小巴來到前一次又一次地往瞄他,伯伯則在期間不斷地提醒她不要看他,似乎這樣做會令她生病一樣。然而,婆婆最後控制不住好奇心,在優吉爾不斷地拿走身上的花瓣時問道:
「年輕人,天氣真不錯,對嗎?你因而在田裡跑了一圈嗎?」
優吉爾因她的話而嚇了一跳,墨鏡後的眼睛注視著一臉好奇的婆婆,以及在旁邊扶著額頭嘆氣的伯伯。
優吉爾向她微笑道:「對。天氣真不錯,所以我在田裡跑了一圈。」
見對方友善地回應,婆婆也微笑了。「你是在哪塊田裡跑?說起來剛才向日葵田那邊傳來巨響,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愛蓮娜!」伯伯喊道,優吉爾則向她眨眼,因為他發現她的口音不太純正。
他問:「抱歉。請問妳是意大利人嗎?」
「哎喲。」優吉爾的提問令婆婆本來的注意力都遠離了她原本好奇的事情了:「你為什麼會知道?我是意大利人啊。在二戰後第二年便跟作為英國人的丈夫結婚,然後來到英國居住了。」
「哦?那你們的婚姻一定堅不可摧,因為那是一段敏感的時期吧?」優吉爾這樣回答的同時,亦覺得這件事相當有趣:雖然意大利在世界大戰中的角色一直沒有德國來得重要,但怎樣說兩者都是敵對國家,在戰後兩國人民卻隨即結婚,愛情真是太美妙了。
「真的。」婆婆繼續高興地跟他道:「特別是我和他的家人都是那種很固執的傢伙,所以當時他們都在反對啊。但是,年輕的時候衝動來了就停不了,也不應該要停,因為那就是年輕人唯一的優點啊。你懂嗎?」
優吉爾為自己比他們年長千年而默默苦笑,伯伯則不禁插話埋怨:
「說什麼年輕人?妳現在也停不了啊。」
「哎喲。」婆婆回頭跟他道:「因為在這種地方看到會在田裡跑的年輕人真的很神奇嘛。」
伯伯沒好氣,直接轉向優吉爾說:「很抱歉。我的太太打擾你了。」
優吉爾報以溫柔的回應:「沒有。能夠跟上一輩的你們說話是我的榮幸。」
婆婆展現出更燦爛的笑容回話:「你真是個有趣的英國人,跟很多人不同。他們像我的丈夫一樣是個悶蛋,一天到晚都只懂得自嘲,但從你身上可以感受到各種熱情啊。」
伯伯瞪了婆婆一眼,似乎覺得自己的面子都沒有了,但優吉爾只覺得眼前兩人真的十分有趣,也樂意讓他們的關係更上一層樓。於是他如此回應:「聽妳這樣一說,妳真的很愛妳的先生。」
伯伯眨眼,婆婆一臉愕然。
優吉爾補充道:「不是嗎?因為妳連他的缺點都愛上了。你們接下來的生活一定十分美好。」
婆婆燦爛的笑容和伯伯滿臉的靦腆為這對話劃上了完滿的句號。一輛往倫敦的小巴在這時進站,兩人隨即上車,跟優吉爾道別,只剩下他繼續在小巴站裡等車,而一直安靜著的紅諧終於再度開口:
「你真是個狡猾的男人。」
優吉爾問:「妳在說什麼?」
「你知道的。」
他聳肩,想要從衣袋裡取出香煙,一張紙卻從中跌到了地上,是巴利特給他的清單。
紅諧問:「不回去倫敦的話,你要去哪裡?別忘記那場爆炸。」
優吉爾彎腰撿起它,卻頓時因為自己的動作而憶起了史班絲和史班薩的對話:
「年紀愈大,回復成人形時身體就愈痛了。」
「在年老的人面前說這種話很失禮啊,史班絲。」
下一秒鐘,就在他觸碰到清單的前一刻,回憶的風暴使他的腦海翻起了巨浪,長久以來所獲得的知識和經驗瞬時從海底湧上表面,那個令他離開教堂的畫面佔據了他的視野,史班薩的聲音更回到了更早之前:
「這是嚇走那些無意中破解了偽裝魔法的人類的好場景,不是嗎?」
而緊接著的,是麥可的說話:「儘管後天晚上不是什麼特別日子,但那仍然是一個月空的日子……」
因為注意力都跑到思緒裡去,使他只能停住了所有動作,盯緊眼前的清單問:
「剛才那個女人是『莎拉』吧?紅諧。」
紅諧頓了頓後回答:「這應該是我和你都看到的畫面。」
「那就有趣了。」優吉爾細心回想當時的情況,不容許自己錯過任何蛛絲馬跡。「為什麼她是銀髮的?」
紅諧沉默起來。
「而且,巴奈特似乎沒有看見。」
「這一點我不確定。」
聽見這樣的回應後,優吉爾微笑,道:「那我們就去確認一下吧。」話落,他回復動作,撿起了清單後便看往馬路,一輛從對面行車線駛來的小巴於此時駛進了他的眼裡,其目的地是他接下來將要前往的地方的中途站之一。
第八章,第一、二節《Stalker》55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oAt6nWeR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