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後是主要以大石砌成的地下通道,兩邊的濕滑石牆上每隔數米就有一根燃燒著的火把,不但照出狹窄又矮小的道路,還隱約照亮了一間間陷入牆壁中的牢房。優吉爾脫掉太陽眼鏡後便彎著腰跟著優拉前進,好讓自己能夠在漆黑中看見,可是途中看到的就只有空虛的長廊,以及每間牢房裡所放置著的可怕刑具,令他無比心寒。作為一個活了千年的歷史學家,他深知這裡曾經是囚禁和虐待女巫的地方,而一切都是源於那可怕又無知的獵巫時期。
在那個年代裡,任何女性都有可能被認為是女巫,只因當時的人全都被瘋狂和恐懼佔據。差劣的信仰最終只會換來醜惡,而相信差劣信仰的君王只會換來社會的黑暗。結果,邪惡之人利用手段破壞善良,妖艷之人利用狡猾誣衊純潔,醜陋之人利用信仰陷害美好。緊接著的,就是奇幻的真正沒落,科技取而代之。
優吉爾在歷史的洪流上永遠是一位觀察者。他不曾嘗試去推翻那些君王,亦不曾嘗試去解救那些被認為是女巫的女人。他一直所做的,就只有用眼睛紀錄,用雙手編寫,將自己的所見所聞都留存於世上,告訴未來的人過去的罪孽。然而,亦因如此,每當他走過這條通道時他都害怕至極,只因他亦承認自己是對無辜之人見死不救的冷血生物,而這個想法令他認為那些在這裡工作的靈魂終有一天會找他算帳。
但是,優拉總是告訴他這件事是不會發生的:
「你每次來到這裡就露出這個樣子,對我們來說可是很失禮的啊,尼古拉先生。」優拉嬉皮笑臉地道:「都活了這麼多年,竟然還害怕幽靈什麼的,真是沒用的男人呢。」
優吉爾嘆氣。「我可是沒有妳們的風趣幽默啊,梅利小姐。打從妳們在這個充滿女巫黑暗歷史的愛丁堡城堡中建立女巫總部,然後找我這個目睹了最多場火刑的人來當妳們與吸血鬼總部的中間人的那刻起,我就覺得心寒和莫名其妙。」
優拉繼續一臉輕鬆地前進。「當時我的婆婆需要一個熟悉我們和吸血鬼的人,而你顯然是最佳人選嘛。雖然你最後選擇把責任都推給其他吸血鬼處理,並拒絕了我們的邀請,但我到了現在依然認為那個職位由你來當就做好不過了。」
優吉爾蹙眉,額上滿是皺紋:「妳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個懶洋洋和害怕幽靈的歷史學家,而妳們是用靈魂來當暗號的組織。」
這次換優拉嘆氣了。「你的自責真是異常地麻煩啊,尼古拉先生。」
「自責?我沒有自責──」
「總之,」優拉自以為是地打斷他,不讓他說話:「那個年代的人都已經進入輪迴之環裡,成為新的生命了。希望你下次光臨時,不會再於這條代表著女巫衰亡的地下通道中,露出那麼驚慌的表情吧。」
優吉爾咕嚕道:「好吧。我就不跟外表裝成小孩,但其實──」
長著尖銳指甲的手猛然襲向優吉爾的腹部。他瞬然旋身避過,然後握住優拉那帶著煞氣的小手,一把將她拉近至鼻子能碰到的距離,繼續未說完話語:「──已經八十多歲的老太婆討論這些問題了。」
優拉把大眼睛的純真美麗全部扔掉,將所有感情都變成憤怒,緊瞪著他:「那你是什麼?千年怪物?」
優吉爾揚眉。「我現在顯然是三十多歲的處男吧?」
這個答案一定嚇倒優拉了。她頓了半晌後便大笑:「處男?你?騙誰?」
「騙這世上所有的美女和我那可愛的臨時助手。」他露出自信的笑容,放開她時回話:「別懷疑。我真的成功騙倒了他,而且手法純熟又完美。」
她向他露出帶有諷刺的笑容:「你確定不是你被騙嗎?尼古拉先生。」
優吉爾眨眼。「我會被騙些什麼?」
「當然是讓你以為自己成功騙倒他了。」優拉轉身,重拾不知不覺停下的步伐。「這樣做,你就可以成為你想要的自己,而他亦能成為你想要的他,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優吉爾一臉不明所以,跟上她問:「這樣做對他來說有什麼好處?」
「哎呀。原來這世上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嗎?千年怪物。」優拉的身影在此刻添上了一層歡愉:「不過不認識你所說的他的我就不多說了。說到底我也只是隨便猜猜……不過,如果你想找我來做戀愛顧問的話我倒是沒問題的喲。」
優吉爾忽然展現出好奇,不再為之前的話題給予回應,反而問道:「說起來妳最近的目標是那個被警察追捕的、有嚴重戀童癖的頭號通緝犯嗎?妳這個『失蹤人口製造機』。」
「你真聰明啊!」優拉頓時驚嘆,在黑暗中轉身,雀躍地跟他說,期間仍不忘向目的地進發:「為什麼你每次都會知道?就是那個男人啊。截至現時為止,聚集在他身邊的靈魂已經增加至十二名,全都是可愛又可憐的孩子,真令人心痛又興奮啊!」
雖然她的解說無比獨特,假如是普通人就不會聽得懂,但已經與女巫交手了百多年的優吉爾很快就將其翻譯成正常語言:截止現時為止,那個通緝犯已經殺了十二名孩子,真叫人心痛,但亦因如此才值得我去解決。
優拉繼續說,這次還配合了誇張的手勢:「於是呢,我打算明天晚上就回收他的靈魂了。我有信心我現在的這個造型絕對可以吸引到他的目光喲。」
她所說的「回收」其實是指「獵殺」,優吉爾一直都覺得這樣子的說法完全是為了表現出女巫的兇狠與善良是並肩而行的。「那我就在這裡祝妳成功,並期待我們下次見面時,妳又會再以什麼樣的造型來跟我見面了。」
「不是『造型』啊。」優拉皺起雙眉補充:「我跟那些笨魔女不同,不會浪費一大堆的魔力來改變自己的造型。」
優吉爾嘆氣。「我知道了。妳的做法是用魔力改變別人對妳的看法吧?抱歉,我用詞不當。」話雖如此,他其實不知道有什麼詞彙可以完美地代替「造型」這個字了。
不過優拉聽後只是滿足地笑起來,接著再次轉身,面向前方的路,伸出雙手,打開了一對優吉爾本來沒有發現到的金屬門,一道強光立刻隨著門的開啟刺進了優吉爾的紅眸。這刻,火把的微溫換成了太陽的暖意,潮濕的空氣換成了清涼的緒風,寂靜的環境換成了吵鬧的人聲,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走出了室外,這趟維持了約十分鐘的黑暗路程總算完結了。
如今,在他眼前的是愛丁堡的美麗風景,蔚藍的天空一望無際,成排群鳥在上空休閒飛過,而腳下那些矮小的古舊建築物則表現出這個城市的寧靜和安定。遊客就在城堡的低層盡情遊覽,他則在這個頂層之上將一般人無法看到的風景據為己有,令他有高高在上的錯覺。但是,最令他在意的,是明明他從沒感受到往上爬的累意,他還是從地下通道中來到了愛丁堡城堡的最高層。
「感謝我們的魔力吧,尼古拉先生。」優拉注視著那片風景道:「我們渴求的永遠是美好的精神和靈魂。與魔女和魔法師不一樣,實際的物質、顯然而見的虛幻之物從來不是我們想要的。」
優吉爾這刻終於知道,讓他感受不到疲憊的人是她。她把他的累意從意識上刪除了。
「雖然以前就見識過妳的魔力,但到了現在我依然覺得它是多麼的值得令人畏懼,梅利小姐。」
優拉微笑。「你想的話,我甚至可以在你死時把疼痛刪除。」
優吉爾蹙眉。「不。妳的好意我心領了。」
微笑變成了得意洋洋,彷彿她下了一盤心滿意足的棋局般:「我們繼續走吧。科甘小姐正等待著你。」
「啊哈。所以妳們已經知道我來這裡的原因是什麼嗎?」
「當然。」優拉說:「只要世人擁有意識,死者擁有靈魂,這世上就沒有什麼事情可以暪著我們。你知道的,不是嗎?你也是因為我們擁有這樣子的能力才會來到這裡,始終只需要聽見名字,就能知道那個人的一生並牢記起來的女巫就只有科甘小姐了。」
優吉爾若無其事地聳肩,卻因為她的說話而留意到紅諧從剛才起就沒有說話,彷彿是想要隱藏自己的蹤影,同時省卻了他要向其他人解釋她的存在的時間。
接下來是一段需要在城牆上走的小路,怡人的風景在不久後便多了一間細小的、以灰色大石搭成的小屋,似乎是改建於城堡的瞭望塔。一道以黑色金屬枝架作主要架構的棕色木門阻擋了他們的去路,其枝架頂端分別鑲有各種顏色的寶石,使它看來簡單而附有神秘感。優拉敲門,一把成熟的女聲隨之說出「進來」回應,於是兩人一同進去,頓時陷入了一片煙霧彌漫的世界。優吉爾用手嘗試將眼前的煙撥走,但在門不知道被誰關上之前,他還是什麼都不看見。
「很久不見了呢,優吉爾。」那把成熟女聲再度響起時,能見度終於回復正常,但映入視野裡的不是的細小室內,而是一個以玻璃搭建而成圓拱型建築。在這裡,不管是牆壁、地板還是天花板都是玻璃,不管是哪裡都能環觀愛丁堡,比起剛才於外面看見的風景還要漂亮。
一張黑色的床放置在這個空間的中央,其被鋪以絲質為主,在陽光低下看起來會發光發亮。旁邊則是一張細小的木製茶几,上面放了一疊卡牌、一個木製杯子、無數裝有各種顏色的細小玻璃瓶,以及一個放在黑色厚墊上的水晶球。
優吉爾曾經來過這裡四次,每一次都為這裡的風光而感到驚嘆,但住在這裡的主人一向都是他不喜歡的類型。一名穿著白色背心長裙的金髮女人就半躺在床上,其衣著凸顯出她那高挑的魔鬼身材,白哲的肌膚、豐滿的胸部再配搭不會過瘦的小蠻腰簡直是男人的殺手,而她那於金色長髮後若隱若現的性感厚唇和金眸更不斷地散發出魅力。優吉爾看得出她還故意化了一個淡妝,加深了眼睛和鼻子的輪廓,令她的美麗更為突出。
他認識她,只因她是他自今以來見過最誘人的女人,但亦因如此,他打從心底地討厭她。
而當她說出接下來的話語時,優吉爾的眉毛更忍不住皺起:「如果你這次的到來,是為了跟我上床的話,你說多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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