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自己老了,不然怎麼單單這一個望向窗外的舉動,可以讓他想起那麼多關於那位上一世捨我以及艾默的一切。
回憶就像跑馬燈,一旦開始便無法停下。
要不是他讓兩位大人願意向他敞開心胸、說點真心話,他恐怕也會跟神所的眾人一樣,覺得那兩位的關係真如表面上看起來的勢如水火,只要一個引爆點就會彼此兵戎相見。
除了他之外無人知曉,捨我總是會獨自一人偷偷地透過窗戶望著神所大門,而艾默一回來便會悄悄地待在聖善堂屋簷上聽著屋內的動靜,兩位明明都心知肚明對方在等著自己,然而卻誰也不願意先跨出那一步。
教皇想起自己曾經問過上一世的捨我,是否曾想過離開神所一、兩年去看看艾默曾說過的那個外面的世界,但他沒想到,那位大人露出了一個比哭還悲傷的笑容,用著淡淡的、聽不出情緒的嗓音告訴他,自己必須待在神所、這是聖神赫巴狄歐賦予給他的使命、他不能違抗神諭,更重要的是:艾默會回來這裡、他必須把神所守好、讓對方至少有個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
然而,上一世的捨我一生只等到艾默兩次的歸來,一次是他自己的重生回歸,另一次則是對方的重生回歸,但不論是哪一次,兩人都沒有真正的打過照面,驗證流程也只是送一紙認可身分的公文給聖治居便草草帶過。
上一世的兩人真正面對面的見到彼此時,其中一位已經闔上了眼、踏上了前往下一世的道路,留下來的那位身上沾染著無數艷麗到刺目的鮮紅,彷彿被抽掉了靈魂般呆呆地緊抱著那具逐漸冰冷僵硬的身體,任憑旁人說破嘴也不願撒手。
沒過幾年,聖由殿便傳來了艾默的死訊,由於那位當時身處爆炸的中心,因此就算耗費大筆心力開挖那座埋葬屍首的山洞,最終也只能找到幾塊染血的殘布以及支離破碎的白骨。
神所透過各種手段壓下兩位大人驟然離世的真相,宣稱突發急症搶救無果,公開發布訃聞並開放讓民眾前來悼念。
因此,知道當年發生的一連串事故的人,這世界上只剩下教皇自己,以及雖已辭世但仍會再次重生歸來的捨我跟艾默。
但沒想到……從上一世捨我離世後起算的第十年,神所上下千盼萬盼終於迎回的捨我,與坊間中的傳聞、啟示上的紀錄有著巨大的差異。
自此,謠言如漫天的雪花般紛紛飄降在世人的心頭上,灌溉著那不知何時種下的質疑。
教皇還記得初次見到回歸的捨我的那天,是一個連日大雪後首度出現冬日暖陽的午後,聽聞消息的他那時腿腳雖然已有些老化現象出現,但還不到需要人攙扶才能走動的地步,因此他拄著拐杖不顧身旁兩位祭司的規勸,從聖治居一路衝到了聖善堂。
然而,當他人真的站在了聖善堂的接待室門前,與接待室內的捨我僅隔著一扇門扉時,他才發現自己心底的某個角落始終在不停瘋狂的喧囂吶喊著,試圖逼迫自己的身體轉身就此離開。
他不希望在這裡再次看到那位大人,再次像對待一隻金絲雀般將對方關在這個名為神所的華麗鳥籠內。
但是,最後他仍顫顫巍巍的握住了門把、推開了門,見到了那名與九歲孩童有著明顯身形差異的棕髮男孩,以手抱雙膝的姿勢坐在飄窗窗台上,另一隻手掀開窗簾的一角神情專注地望著外頭的景色。
棕髮男孩貌似查覺到了門口的動靜瞥眼看了過來,在與他對到眼的瞬間便像隻受到驚嚇的兔子迅速的鬆開了窗簾,雙手環抱著屈起的雙腿,眼神警戒的打量著他。
當時的他稟退了準備一同進入的祭司,關上門後逕自坐入擺放在飄窗邊的椅子上,使用桌上放置的茶具組悠閒地給自己泡了一壺木納茶,看著杯中泛著金黃色澤的液體,他鼻尖湊近嗅著那股能夠安定他心神的香氣。
這期間,那名男孩一直沉默地維持著相同的坐姿,海藍色的眼眸防備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不見絲毫鬆懈。
他率先打破沉默,以肯定的語氣拋出疑問句,「您不認識我,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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