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整天就只能待在神所裡,哪兒也去不了是能做什麼?」
「你不只待在神所裡而已吧,皇宮的花園、貴族的晚宴、富豪的茶會你一樣也沒少去吧?」
「你派人監視我?」
「對,我向你承認我派人監視你,那你呢?你有打算要向我承認你這一陣子以來做的所有好事嗎?」
捨我突然走下了飄窗窗台,拉開桌子那鎖頭遭破壞的抽屜,從裡頭拿出數份文件朝艾默扔了過去,無數的紙張如紛飛的蝴蝶擋住了他們彼此的視線,最後如斷了線的風箏散落了一地。
仍坐在窗台邊的艾默歛下眼眸一動不動地望著地上那些紙張,彷彿他早就知曉上面所有的內容,因此沒有再次閱覽那些文件的必要。
「果然如此。」捨我沒想到他的語氣比自己所以為的還要冷靜,嘴角卻突兀地拉起了一道弧度,「前陣子入侵我辦公室的是你的人吧,你今天突然回來就是為了這堆廢紙跟我吵架?」
「某些人現在因為你眼中這堆廢紙將永世為奴,你知道嗎?」
「那又如何,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神所……」
艾默冷哼了一聲打斷捨我的話,「你是為了你自己吧。」
「你說什麼?現在世界諸國都認為應廢除君權神授的思想,轉而實行政教分離,雖然神所從未干涉過皇室的任何事務,但一旦真的政教分離,皇室貴族免不了勢力高漲,神所的威望也一定或多或少會因此降低。
「所以為了鞏固信徒、維持皇室貴族對神所的信仰,確保神所的聲望,我做出一些妥協有什麼不對嗎?你竟然說我這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
「神所何時需要這些聲望以及地位,需要這些的是你。」
「是我們!」
「我不需要這些華而不實、生不帶來死不去的虛榮。」
「我不懂耶……就算真的最後受益的只有我好了,那又如何?你又不在乎這些虛有其表的東西,為了這個跟我吵架有意思嗎?」
「那些成為奴隸的人就是我在這裡的意義。」艾默這一刻感覺自己彷彿是第一次真切的認識眼前的這個人,他帶著心中僅存的最後一絲奢望,「在你眼中那些奴隸就一點都不值得同情嗎?」
「那些奴隸本來就都是些窮凶極惡的人,沒有送他們上斷頭台就不錯了,還要求我同情他們?」
「那麼那些人的子孫呢?還有遭父母販賣或者被人販子抓住的那些人呢?你可別說你不記得自己還簽字允許進行在檯面下的走私人口交易啊。」
「……奴隸是被聖神赫巴狄歐遺棄的人,他們就是上輩子幹了太多傷天害理的事,這輩子才會淪落為奴只能供人驅使,我雖然同情他們這一世的遭遇,但不代表他們可以逃避懲罰,他們成為奴隸一切都是他們咎由自取。」
艾默感覺自己的心臟似乎被挖了一個洞,不然怎麼會有一股空洞的失落感,他站起身、彎腰撿拾地上的那些文件,上頭的內容他在之前便已看過了,每一個字都如刀般扎的他胸口發疼,尤其是那龍飛鳳舞、優雅飄逸的簽名更是讓他一度不能呼吸。
他悲愴的笑出了聲,發現原來對一個人失望到心死的地步還是可以笑的,他語帶感慨且懷念的說:「真應該讓以前的你聽聽看,自己現在的每一句話。」
「以前的你雖然偶爾會捉弄人,也會因為奇怪的事而記仇,但那時的你真的如傳說中的那個人人稱羨的捨我一樣,在考慮自己之前總是先為別人擔心,面對皇室貴族恭敬卻不卑微,面對三教九流平視卻不輕慢,所有人一視同仁。」
「那根本不是真的我,只是經過世人過度美化而流傳下來的我,還是我現在得扮演的我。」
「你就沒想過,那的確是曾經的你,這個可能性嗎?還是如果承認過去的自己那麼完美,會顯得現在的你醜陋貪婪,所以你感到害怕了?」
「你在胡說八……」
「明明是自己選擇戴上面具度日,想盡一切辦法要將過去那段時光當作一場泡影,難道世人就必須接受現在這個只會虛偽假笑、逢場作戲的你?」艾默將手中的文件放上桌面,朝佇立在一旁雙拳緊攥的捨我,「你已經……沒資格承擔捨我這個身分了。」
「憑什麼我就沒資格了,真要說的話你也是戴著面具度日不是嗎?」
「但我有承擔起我該承擔的責任,而你呢?」
「鞏固信徒、廣納信眾、固守神所,我哪一樣沒有做到?」
「那你用什麼去鞏固信徒?還廣納了什麼樣的人充當信眾?又是如何高高在上的固守著越發金碧輝煌的神所?」
「你現在是在責怪我方式不對嗎?一直在外面、兩手一攤不管事的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對我指手畫腳!你根本不懂已經被困在這座巨大宮殿裡上千年的我,每天究竟要處理多少上層階級間的煩心事!」
藉著捨我的話,艾默才發現原來從自己接受神諭以來已經過了上千年了,一直在四處行走的自己,雖然看遍了天災人禍、經歷了悲歡離合,但卻並沒有真切地感受到時光的流逝。
但獨自一人撐住這間巨大且沉重宮闈的捨我,卻已經習慣了上層階級的爾虞我詐,在世間最華麗盛大卻也最骯髒不堪的泥沼裡打滾了數千年,怎麼可能不沾染上一點塵埃。
「……看來你的確被困在這裡太久了。」艾默突然感覺自己釋懷了不少,但心裡的疙瘩還是時不時的提醒著他,面前的人現在有多惡劣,「但是我以後都不會想再看到你那張虛偽的臉。」
「什麼?」捨我不敢置信地看著轉過身,正背對著他離開的艾默,「你要因為一次的吵架就跟我以後老死不相往來?」
聽著身後的捨我還是搞不懂自己到底為何如此的艾默,在關上門前回望了對方最後一眼,「或許得等你跌下神壇、墜入塵埃、任人踐踏,甚至被人蓋上奴隸的烙印時你才會明白,失去了神所的光環、聖神的寵愛以及眾人的景仰的你,在這座神所外,也不過只是如同尋常人一般,在這個世界既渺小又卑微地活著。」
他對自己方才的話語發出了嘲諷的笑聲,「不過真可惜,似乎不會有這麼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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