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渡者系列 - 〈合殯〉何謂自己

在無邊黑暗之中醒來，她睜開眼的瞬間，就感受到自己身處的環境非比尋常。

她稍微動了動手指，再試著努力移動雙腿，可光是這麼簡單的動作便令她疼痛不已。

她難耐的、掙扎著爬起身，才發現自己樸素的衣裝上滿是早已乾涸的血漬。從未見過如此多的血令她一時恍然，呆愣地望著自己的身體，纖細而瘦弱不堪的腰身、彷彿微風一吹就要散架，而就在那乾扁的肚子上破了一個洞，血漬便是從那個洞裡潺潺流出。

她這才恍然大悟自己受傷了，可她接著困惑地想，為什麼受了這麼重的傷，她還能活著呢？

她接著環顧四周，無盡黑暗給人的不安全感無限放大，彷彿就像是她已經失明，但在這空間裡，她卻又能清楚看見自己。

她輕顫著那蒼白、因久未飲水而產生死皮的唇，小心翼翼地問道：「……有人在嗎？」

可惜回應她的只有令人恐懼的寂靜。

她後知後覺地感到害怕，抿了抿唇卻發現長時間太過乾渴連口水沒怎麼分泌出來，反而因為這一舉動讓她的嘴唇裂開，艷紅的鮮血染紅她的唇，鐵鏽味充斥她的味覺與嗅覺，可這時的她已經渴得連喝自己的血都覺得味如甘霖。

她那雙如小鹿般總是透露著些許無辜的眼，此時也蒙上深沉的疲憊與陰影。

她緩慢地爬起身，儘管受傷嚴重也未包紮過，流了這麼多血卻逐漸凝固，除了起身時那劇痛彷彿要將她整個人攔腰扯斷以外，傷口竟是沒有再度裂開。

她扶著自己的傷口，一步步在黑暗中前行。

儘管不知道方向、不確定該去哪兒、也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可她已經不想待在原地等人來救援。

就憑著這一股志氣，她在黑暗之中徘徊許久，她沒有刻意去數時間，只知道不停地向前行。

走了不知道多久，就在她還想繼續往前走時，黑暗中產生了些許漣漪，就像是透明的水面在她面前浮現，她不明所以，觀望了許久才決定要伸手觸碰那忽然出現的漣漪。

就在她觸碰到的剎那，忽地一陣狂風從不知何處襲來！吹得她雙眼都睜不開，只能努力地站穩腳步，生怕自己被風吹走。

這陣風持續了一陣子才漸漸平息，她艱難地睜開眼，赫然發現眼前已不是無盡漆黑，兩排鮮紅如血的彼岸花佈滿她視野可見的範圍，中間則像是為她空出一條道路似的，遙遠的道路盡頭連接著一座紅橋。

彼岸花迎風吹拂，擺動著妖異的身軀，宛如妖精般詭異地舞動著。

『妳是誰？』

她聽見虛無中傳來這句問話，往四周看了看才意識到原來對她說話的，正是鋪滿她視線的彼岸花。

花怎麼會說話呢？

她畏懼地後退一步，卻發現有無形的力量阻擋著她向後的步伐，不得已下，她只能選擇回應。

可她剛想開口，就發現自己說不出來。

她是誰……？

從甦醒後就未曾想過的問題，在此時此刻卻顯得格外諷刺，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卻一路漫無目的的走著、尋找著，儘管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追尋什麼。

她是為了什麼而不停行走？

她思考許久，卻未能得到一個答案，往前走似乎只是她的本能，並沒有其他原因。

『妳不知道妳是誰，那妳是怎麼樣的人？』

她又是一愣，怎麼會問這種問題？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又怎麼會知道自己是怎麼樣的人呢。

無奈之下，她低頭望著自己的衣裝，灰僕僕又被血漬沾染而骯髒不已，想必她不是個大富大貴的人，可能連一般人家的日子都過不上，大概就是個做苦工的。

「我……很貧窮。」

彼岸花迎風而立，聽聞她的形容僅僅是搖晃了一下卻未表示什麼，可這種無聲的壓迫令她感到不安，繼續搜索身上還有沒有足以形容自己的地方。

她伸手摸著自己的身軀，感受到自己胸前隆起，她才又道：「我是一個女人。」

接著，她的手往臉上摸，摸到了自己粗糙、多年未保養的皮膚，再看著自己滿手的陳年老繭，想必是受過許多苦，做了許多粗活。

「我命不好。」

她的手逐漸往上，摸到頭頂的髮髻，忽然一頓，不知為何感到心口難受，陣陣的悶痛令她幾乎忍不住流出淚來。

「我……頭頂盤著象徵已婚的髮髻，我是個已成親的女人。」

此時，彼岸花才終於重新開口：『這是妳對自己全部的理解？』

她努力壓抑著胸口傳來的不適，低聲回應道：「是的。」

黑暗中彷彿輕聲嘆了一口氣，彼岸花說話時總是隨風搖曳著。

『妳已經死了。』

她疑惑地看著眼前的花朵，詢問道：「我死了……為什麼？」

『已死之人必須沒有遺憾才能踏上奈何橋，可妳明明心願未了卻不明白原因，這倒叫我十分為難。』

她侷促不安地搓著雙手，自從意識到自己是有夫之婦，就顯得更加放不開。

「抱歉，讓您為難了。」

彼岸花根本沒有怪罪她的意思，只是輕輕搖晃，回應道：『無妨，職責所在。但妳必須想起妳是誰，並且做出抉擇。』

「……抉擇？」

她並不理解彼岸花的意思，但彼岸花似乎也沒打算解釋，只是不停讓風從她身後往前吹送，彷彿催促她走到那唯一的道路上。

那條周圍開滿彼岸花的道路看起來孤零零的，她內心充斥著說不清的難受，卻還是按照彼岸花說的，一步步向前邁進。

「倘若……我能成功想起一切，那我就會徹底離開了麼？」

彼岸花未答，只是將風吹送的更加用力，她被這風給推得不停往前，最後幾乎是支撐不住地被吹到了道路上。

耳邊，傳來彼岸花虛無縹緲的聲音——

『今日是妳頭七，正好讓妳回去看最後一眼，有什麼想做的也一次了結吧。』

當她從道路上站起的瞬間，周身大亮，一片光明刺著她的眼朝她呼嘯而來，她不禁恐懼地閉上雙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四周已無動靜，才敢慢慢睜開眼，卻沒想到眼前竟是熱鬧地市場，開店的夥計們吆喝著客人來捧場，紛亂而人聲鼎沸的環境，卻只有她一人呆愣地站著，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也不明白接下來該往哪裡去。

「喂！」

身後忽然有人輕拍她的肩，她猛地嚇了一跳，往後看才發現是個不認識的小少年正對著她微笑。

少年的頭髮是耀眼的鮮紅色，右鬢綁了一條俏皮的小辮子，身上穿著黑色絲綢製成的華貴衣裳，衣上還有銀綠色的線條點綴，繡成一條條無葉的藤蔓，腳腕上各捆了一個做工細緻的金色鈴鐺，看起來十分貴氣又靈動活潑。

她從未看過如此美麗之人，不禁出聲讚嘆道：「您真是好看。」

少年一愣，毫無瑕疵的白淨面孔被她讚得微慍，雖然外表十分精緻，說出口的話卻毫不留情：「要妳管！妳不是要找回自己嗎？還不快走！」

她被罵得莫名其妙，只得再問道：「您是……花公子嗎？」

少年撇嘴，似乎對她的稱呼不滿，屈尊降貴道：「妳就喊我彼岸吧，別再喊公子了，我聽不得這個稱呼。」

她既已知道，當然是不可能再隨意稱呼冒犯人家的，便行了個禮道：「感謝您陪伴我來，否則我可真不知該往何處去才好。」

彼岸哼了一聲，「誰說我是陪妳來的？只是見妳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怕妳迷失在其中連累我罷了。」

她只微微一笑，畢竟她看得出對方不客氣的言語底下多少藏了幾分真情實意。

「我該喊妳什麼？就算妳不知道名字，也可以先為自己取一個。」彼岸忽然問道。

她猶豫了下，低垂著溫順的眉眼，嘴角含笑道：「反正您說今日正是我的頭七，還沒下葬，不如喊我一聲『殯』吧。」

彼岸眉頭一挑，鮮紅色的瞳孔裡閃過一絲異光，對這不算吉利的名字也沒多問便道：「可以。」

「欸你們聽說了嗎？千家的大夫人前幾日不是意外死亡了嘛，聽說到今日都沒查出原因，這幾天千家所有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平日也沒見他們多善待那位可憐夫人，今日頭七終於要出殯啦。」

過路旁人的閒言碎語正巧傳進他們耳中，兩人對視一眼，當即決定前往『千家』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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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殯〉何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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