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渡者系列 - 〈相憐〉相伴而行

潛岳一不小心在老人家的病床旁邊睡著了，今早是被蒂兒姐姐跟老人的家人們搖醒的。

「小岳你怎麼跑來這裡了？！」

潛岳迷迷糊糊醒來，才發現自己的手還緊緊牽著老人的手，可那隻手依舊冰冷，他便又想以手溫來幫對方取暖，卻沒想到被蒂兒姐姐一把抱起。

「小岳，這位爺爺已經在睡夢中去世了……」

潛岳瞪大了雙眼，慌忙回頭確認老人的狀況，才發現老人真的已經沒有呼吸了。

「這裡是安寧病房，也不知道小岳是怎麼跑進來的……」

潛岳呼吸急促，他望著老人的方向不停伸出手，可蒂兒跟家人們都不明白他想要什麼，只知道他不停掙扎想往老人那處靠近，蒂兒只好更用力的攔住他。

「嗚……」

潛岳發出一聲短小急促的聲音，胸膛不停起伏，呼吸越發不穩，他眼裡蓄滿眼淚，卻一滴都流不出來。

「小岳！要尊重死者！不能隨意靠近！」

蒂兒終於有些生氣了，語帶斥責的訓斥潛岳逾矩的行為，可沒料到潛岳一聽更是奮力掙扎起來，甚至大力推開蒂兒，忽然撲到老人身上！

「小岳！」

「嗚——你們根本不知道他想要什麼！不靠近他才不是尊重他！你們都是壞人！爺爺都死了才說要尊重他！」

家人們面面相覷，根本不知道哪來的野孩子忽然撲在自家長輩身上，甚至還把他們臭罵了一頓，在面子沒地方可擺的情況下只得責怪起一旁無辜的蒂兒。

「你們醫院就是這樣隨意讓別人進出病房的？！我爺爺的死不會跟這小孩有關吧？」

蒂兒趕緊再次把潛岳拉開，一邊道歉道：「抱歉，這是我的疏失，但醫生也說死因是睡夢中自然死亡……」

「那就快滾，別讓這小孩在我們面前礙眼！」

蒂兒急忙將潛岳帶回他的病房內，潛岳卻還是哭哭啼啼的。

「小岳，你昨天為什麼突然亂跑去爺爺哪裡啊？」

「蒂兒姐姐……媽媽是不是不要我了？」潛岳沒有回應蒂兒，反倒是一邊哭一邊問，話音都含糊在嘴裡。

但是蒂兒聽明白了，拍著他的背安慰道：「怎麼會呢，小岳的媽媽只是回家休息……」

潛岳一想起爺爺昨日還跟他聊天，今天就忽然拋下他離去，更覺孤單，能談心的人沒了，媽媽大概也會像那群家人一樣，直到他某日死了才會出現在他面前吧。

「妳騙人，她明明希望我死掉。」

潛岳一直不敢承認的事實，在這一刻忽然不想再隱瞞了。

他承認——他知道媽媽的秘密，也早已知道自己的結局。

蒂兒內心一驚，不知道潛岳怎麼會這樣說，還想繼續說些什麼，身後卻傳來高跟鞋的聲音，而那陌生的高跟鞋主人卻走進潛岳的病房，兩人赫然一看，竟是杜悅婷來了。

「蒂兒，妳出去吧，我來跟小岳好好談談。」

蒂兒望著杜悅婷平靜的模樣，想起昨日杜悅婷突如其來的崩潰，又想起潛岳剛才說的話，忽然不太確定是不是應該讓潛岳跟杜悅婷單獨待在一起，奈何這是人家的孩子，她一個護士再如何關心也不該越線管太多。

蒂兒不安地拍拍潛岳的肩膀，想著自己在外面等著好了，出門前與杜悅婷擦身而過時忽然聞到杜悅婷身上撲鼻的香味，平日為了避免潛岳聞了不舒服，杜悅婷從來不會刻意噴香水，可今日的穿著不僅一改平時的節儉變得時髦許多，身上還香氣環繞。

待蒂兒一離開，病房門一關，杜悅婷走近潛岳身邊坐下。

「媽媽……」

潛岳十分驚慌，他沒想到自己剛才發洩的話會被杜悅婷聽見，此時面對她，即使內心再多委屈與想法也低著頭不敢說話。

「小岳，你都知道了？」最終還是杜悅婷先開口。

潛岳只猶豫了一下就拼命搖頭否認。

「沒有！我什麼都不知道！」

「小岳。」

潛岳緊緊抿著唇，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又哭嚎出來讓杜悅婷更加厭棄他。

「媽媽這幾天想了很多，覺得小岳已經長大了，不需要媽媽陪伴了，這些年媽媽已經好累了，所以想要一個人生活。」

潛岳猛地抬頭，眼裡充滿著渴求，只希望杜悅婷不要說出那句話。

「媽媽決定跟你爸爸離婚，爸爸他也同意了。」

潛岳一愣，那是他從未想過的一條路，更何況他還不是很明白什麼叫做「離婚」？

杜悅婷不愧是照顧潛岳多年，一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離婚就是以後爸爸跟媽媽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你一樣是我們的孩子，而我會出去工作賺錢，每個月會定期給你爸爸一筆錢撫養你，但媽媽不會再出現在你們面前，也不會繼續照顧你了。」

潛岳一邊聽一邊想著，這跟讓他去死有什麼不一樣？未來不能再看見媽媽，而他們因為自己的關係打算分開，爸爸只會更忙，絕對不會來醫院探望他的。

他想起老人至死身邊都沒有親人陪伴，那簡直就是自己未來的寫照。

總有一天，爸爸也會因為過度疲憊而拋棄自己，他永遠都會是自己一個人。

是不是從一開始他就做錯了選擇，他本就應該跟彼岸哥哥離開才是對的……？

「我……我不想要這樣……」潛岳小小聲的，表達自己對於杜悅婷的提議有多抗拒，「我不想要你們丟下我，我……」

「陳潛岳。」

杜悅婷打斷了他的話，倏地抓住他的肩膀，逼著他看著自己，不准逃避。

「媽媽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

「這是已經決定好的事情，你只需要乖乖接受就好了。」

潛岳原本盡力忍住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要拋棄我……！」

他撕心裂肺哭喊著，兩隻小手用力捶打杜悅婷的身體，恨不得把眼前的假媽媽擊碎，可杜悅婷的手掌跟以前一樣溫暖，他不可能認錯的。

「嗚嗚……我又不是自己願意生病的！為什麼你們要這樣對我——」

就連這種時候，陳平彰也在為了他的醫藥費奔波勞碌，而杜悅婷任憑潛岳哭鬧叫喊，臉上一變也不變的盡是絕情之意，想來是怎麼都無法動搖決心了。

潛岳漸漸絕望，他雖然還是個孩子，可也不是什麼都不明白。

至少此時此刻，他知道自己真真正正被杜悅婷遺棄了。

可是他有什麼錯呢？

他只不過是天生身體不好，只是非常依賴他們、想跟他們待在一起罷了。

「媽媽，妳能不能答應我最後一個請求。」

潛岳最終停止了哭泣，沒什麼精神地望著杜悅婷。

大約是覺得一個小孩也不可能有多過分的要求，杜悅婷輕易答應了。

「我想最後跟媽媽在一起，我想睡覺，妳最後一次哄我睡著好嗎？跟以前一樣。」

杜悅婷依然答應了。

潛岳露出微笑，牽著杜悅婷的手躺到病床上，在杜悅婷搖籃曲的催眠與手上那不曾放開的溫暖下，漸漸閉上雙眼。

可杜悅婷未注意到，不知何時，一直陪伴在潛岳身上的小熊圖章已經被拔下來，扔到病房的角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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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有人從窗戶跳樓了！」

「快來人！」

彼岸望著底下醫護們來來去去的身影，偏頭看向身旁的小孩。

「為什麼反悔？」

潛岳滿不在乎的搖頭道：「我才沒有反悔，是媽媽自己先不要我。」

「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潛岳見彼岸說話一點也不溫柔，盡是說各種實話戳他心窩，不禁賭氣道：「我以為她不是真心的。」

至於到底是不是真的這樣以為，只有潛岳自己才會知道了。

彼岸看著他眼裡依舊揮之不去的落寞，頓覺這差事還真不好辦，所幸在此之前剛好有個同路人可以相伴而行。

「你是怕寂寞吧，有個人在等你呢。」

潛岳疑惑道：「誰會等我？」

彼岸伸出左手攤開，掌心上赫然顯現一人影，正是今早剛死亡的老人。

「爺爺！」潛岳高興大喊。

彼岸將老人放下，老人的身型便逐漸增大，直到恢復正常大小。

「孩子，你怎麼就自殺了呢？你年紀輕輕，不該這麼衝動的……」

潛岳跑上前親暱的牽住老人的手，顯然已經把他當作親近之人。

「我媽媽不要我了！她說要跟爸爸離婚，爸爸一定會把我一個人丟在醫院裡久久才來一次，他們根本不明白我們真正想要什麼，對不對？」

老人不知該如何解釋，而潛岳也已經死了，不可能死而復生，現在說再多也於事無補，只好略帶無奈的拍了拍他的頭。

「這世上有許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媽媽會做這個決定肯定經過許多掙扎，你爸爸也是為了養活你才那麼拼命工作，他不是不想照顧你，只是他實在分身乏術了。」

潛岳已經不打算聽了，他摀住耳朵，聲音尖銳咆哮道：「我不管他們怎麼想！他們不要我是事實！我才不想未來都要一個人待在醫院裡！既然他們不要我，那我就先不要他們好了！」

彼岸被這聲音吵得不行，直接弄了個小法術把自己耳朵塞住，充耳不聞潛岳忽然耍起的無賴。

大概是向他們撒潑沒什麼效果，一個只會瞇著眼微笑，另一個則是直接充耳不聞，潛岳累了就不再尖叫了。

「爺爺，你會陪我嗎？」

老人笑道：「我們不是正好同路嗎，是吧？引渡者大人。」

彼岸一臉茫然：「？」塞住耳朵了，什麼都沒聽見。

「上奈何橋的路途或許孤單，我們一起走正好有個伴。」

彼岸見兩人似乎已有決議，便隨手一揮，將兩人帶回彼世那充斥著黑暗的空間。

難得有一次，是不相關的兩人要結伴一起過橋的。彼岸垂眸暗自想著。

「哥哥，你一直都待在這裡嗎？」

大概是有人陪伴的關係，潛岳不像之前那麼害怕，反而是開始好奇彼岸的日常而問東問西。

「嗯，這是我的歸處。」

見彼岸願意回答，潛岳又問道：「那你一個人待在這裡，不會很寂寞嗎？」

彼岸的纖細手指輕點了下前方，像是打開了什麼神秘通道，一陣強風從他們身後呼嘯而過，伴隨著風吹過的地方漸漸出現了一大片彼岸花，而被艷紅花朵包圍在中間的筆直道路盡頭，連接著一座橋。

打開通往奈何橋的道路後，彼岸才回頭看著潛岳，平靜的紅色瞳孔裡看不出一絲情緒。

「即使會寂寞也是我的選擇。何況我在這待了太久，早已漸漸失去情感，我的特殊身份導致我的時間流速跟你們不同，更不會有寂寞的情緒在。」

老人忽然感慨地說道：「寧願寂寞也要一個人待在這裡，真不知道你曾經發生過什麼……」

彼岸淡淡微笑，伸手指著道路。

「兩位，該上路了。」

老人牽起潛岳的手，一老一小、一佝僂一活潑，一同走在道路上，途中還聽見他們說笑的聲音，直到背影與聲音漸漸消失在道路盡頭。

彼岸晃著雙腳的鈴鐺，皺了皺眉頭。

寧願離開至親，也要選擇一個願意陪伴自己走入輪迴的人……

他不能理解這個腦迴路，但這世上本就什麼人都有，也可能是小孩子本就沒思考太多，他看過這麼多怪異的選擇，與那相比，這倒不算什麼。

更何況，他也沒資格說別人的選擇奇怪。

他再次變出水鏡，此時鏡面顯現的卻是潛岳的父母，在潛岳的大體前爭吵、痛哭流涕與懺悔的模樣。

看了一陣子，他才將水鏡關閉。

人總是會做很多讓自己後悔的選擇，可說實在的，又有誰做哪個決定的時候，能保證自己絕對不後悔呢？

彼岸閉上雙眼，慢慢躺倒在這無盡虛空裡。

在這麼一片漫無止盡的黑色裡，唯有他鮮豔的一抹紅存在。2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HepdEZvqW

既顯眼，又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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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憐〉相伴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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