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睜開雙眼,眼中金色光芒早已黯淡,再度恢復成淡綠色瞳孔。她發現自己仰躺在祭壇中間,就像是即將要被獻祭的祭品。
席知夏怒極,撐著法力透支的身體坐起,卻發現身邊早已陷入混亂,四周怨氣沖天,鋪天蓋地的尖叫聲與哀嚎令她難耐地摀住耳朵。她體內已經沒有任何法力了,在此處就像個廢人,第一次感受到無能之人的恐懼與無措,可她仍無法從這片怨念中找出友人在何處,失序的一切就像在懲罰她沒能堅持到最後一刻。
祭壇運行到一半被破壞,反噬之力全數強壓在她一人身上,她承受著無數怨魂侵蝕身體的痛苦,卻只能被困在祭壇中間動彈不得、難以逃脫。
她口中吐出鮮血,所有怨魂叫囂著想分食她的骨肉、撕咬她的靈魂、將她一起拖進深不見底的怨念深淵之中!
此時,一抹紅色在她面前掉落,是已經吸乾她法力而失效的紅燈籠道具,她愣愣地看著,忽然伸長被無數怨魂拉扯啃咬而流滿鮮血的手,努力搆到那害她至此的道具,將那東西拿到眼前。燈籠裡,塞滿了符咒與艾草,像是想驅凶避害,可符咒上的符文卻截然相反,是詛咒。
席知夏看著那熟悉的字體,想起除了她負責的樓層,底下沒有任何一位住戶被喚醒,她的內心一點一點變得冰冷,臉上從來都洋溢的溫和笑容逐漸消失,只留下了不解與難過。
為了獲得勝利......竟做到如此地步?
說好的友誼長存,不過是她一人的約定。
席知夏眼裡蓄滿眼淚,卻又同時輕笑出聲。憑什麼她要因為信任而被奸人所害?若是如此,她為何不讓這一切都傾覆?他們既然一同被困在這幢樓中,想必不可能只有她遭受襲擊,沒有她的其它三人又該如何脫困?
她緩慢爬起身,在她想將紅燈籠連接的繩子給扯壞,將燈籠裡的厲鬼放出,讓所有人徹底玉石俱焚時,懷中恰好掉出一塊環型玉石。
席知夏一愣,吃力地將玉石撿起,緩緩地捧在心口處。明明最初只是來參加比試而已,她還不想死,她還想回家......
「爺爺、爺爺......救我、救救我......」她忍不住哭起來,在身體逐漸被怨魂啃噬的痛苦中叫喊著。「......從命、行雲救我,我好害怕......誰來救救我......」
堅強的偽裝已不復存在,她的眼裡滿是悲愴,無法化解的怨恨從內心深處油然而生。她恨所有仰賴她的強大,此刻卻不在她身邊的人;她恨那些口裡讚揚她,卻一步步把她逼入如此境地的那些人;更加怨恨讓她付出所有信任,將背後交付的友人們,如今卻是殺害她的兇手!
她崩潰地大哭,在被完全封閉的大堂中,只能任由自己成為怨魂們壯大力量的糧食。
額上一滴鮮血滴落,手上的玉忽然發出光芒。
她將那塊玉放入懷中,從中感受到家人們偷偷放入玉中的些微法力,像是在鼓勵她比試加油。
儘管這一點的法力無法幫助她擺脫困境,卻讓孤立無援的她在此刻獲得些許慰藉,想起自己尚未雕刻給小破軍的北斗七星,往後不會再有機會完成了。如果現在放任怨魂吞食她,等怨魂壯大實力後,外面那群等待結果的無知群眾、她珍愛的家人們都會受到波及。
如今的她無法阻止必然的結果,等她死後暴走的怨魂壓抑不住,即便最後能解決也會再出現傷亡,而那些傷亡中,或許會有等待她回家的家人們。
席知夏眼裡的黯淡退去,盛夏璀璨的光芒再度亮起。
既然都要死,那她情願死在自願犧牲與保護家人上,也不要碌碌無為地只被怨魂吞噬殆盡──她要燃燒自己剩餘的生命,給予席家人最後的保護!
她用盡所剩的生命,再度讓全身充盈法力,沒有紅燈籠束縛住的她,就是世上最強的術士,即便怨魂纏身也不能阻撓她的決心!
她拖著隱約可見白骨的血手,用法力支撐施下最後的咒。
不是傷害,而是祝福。
不是為了手刃敵人,而是為了守護心愛的家人們。
她將心中所有的善念與一部份法力封印進那塊玉石之中,餘留下的,是她孤獨一人慘死在這幢樓之中的怨恨、悲痛與寂寥。此時的她,因失血過多已經雙目失明、耳朵再也聽不見聲音,卻仍能感受到無邊的恐懼在黑暗中逐漸朝她侵蝕。
趁著還能維持理智,她再次拿起那串紅色燈籠,將藏在燈籠中厲鬼放出,任憑祂也開始吞噬自己,依然堅定地將裡頭的符咒反轉,變成徹底的封印之術,接著拋向空中,用盡最後一絲法力將它與玉石一同送出幢樓之外!
席知夏在黑暗中終究被啃噬殆盡,守著一個人的恐懼到完全死去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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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看!那是什麼?!」
在幢樓外歡喜等待的群眾,眼尖地看見幢樓發生變化,一道翠綠光芒忽地從樓中盛放,在場的每個人都被這太過耀眼的光芒給暫時封住了視覺,等他們能看清一切時,卻發現幢樓外多了一圈紅色燈籠結界,儘管看似一般的紅燈籠,卻不知為何令人不寒而慄、不敢靠近。
「啊!他們出來啦!」
接著,又有人發現江宇寒、柳絮、藍悟三人昏迷不醒地倒在紅燈籠結界之外,三人皆身受重傷,顯然是經過一番苦戰才逃脫出來。
「從命,回來!」
席從命不顧席常在的阻攔,快速飛奔至那三人昏倒的地方,可無論如何張望都沒看見席知夏的身影。
顧行雲也跑到他身邊,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往反方向跑去,打算繞著這詭異的燈籠結界一圈,說不定席知夏只是倒在不同的地方而已。可無論他們如何尋找,無論兩人在圈外相遇幾次,席知夏都不在。
席從命抓住顧行雲,一邊憤怒地嚎叫:「為什麼?!為什麼姐姐沒出來!為什麼沒出來的是姐姐,而不是那群沒用的、需要姐姐保護的人?!」
顧行雲緊抿著唇,雖沒有流淚,眼裡的不可置信卻迫使他直直盯著那幢樓,他反手抓住對方,朝著幾近崩潰地席從命大喊:「我們去幢樓內把知夏姐找回來,我們一起去!」
席從命當然願意,可兩人剛想踏入紅燈籠結界之中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給反彈,兩人一起飛至數米之外!
「姐姐......!」
他們趴在地上,看著結界發出的強勢紅光逐漸黯淡,像是警告裡面有多危險,卻不知為何席知夏連讓他們進去找屍骨的機會都不給。
「貓貓!貓貓!」
兩人回頭一望,就見席破軍不知何時也來到他們身邊,正從地上撿起什麼,一邊對著它叫著「媽媽」。
席從命連滾帶爬地撲向席破軍,將他手上的東西搶過來,定睛一看竟是席知夏出發前心心念念尚未雕刻完成的環形玉石,此刻仍然溫潤地透著翠綠的光,剔透的像是席知夏本人毫無陰霾、晴空萬里的內心。
席從命這下連手都握不穩,玉石從他手中掉落在滿是泥土的地面,終於沒忍住跪倒、匍匐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顧行雲望著那塊玉石,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竟就著那塊掉落在地的玉石,也一同跪在地上,朝它磕頭跪拜。
席破軍儘管還是個小奶娃,此刻卻也能感受到身邊人的悲愴,連同跟著一起大哭起來。
「嗚哇──貓貓──貓貓──!」
可惜,貓貓再也不會回應他,留下的只有地上仍發著光,以席知夏燃盡剩餘生命所換來的護身符。
此後,幢樓徹底被紅燈籠結界給封閉,再無人可進入裡面一窺實情。
而真相被三位倖存者的謊言給遮蔽,席知夏成了那一代人皆知的英雄,江宇寒則頂著席知夏的死亡換來的勝利成功坐上首席之位,並在席家一次次提出申請徹查此事中,以權力將此事徹底壓下,並打壓沒了支柱的席家,使席家地位在術法界中一落千丈。
事過多年後,眾人皆不再談論當年那讓人一眼驚羨地幻術奇才,此事就像從沒發生過,跟著席家一同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從此席家只出廢材,天才席知夏的廢材弟弟席從命,多大年紀連屬於自己的法器都無法鍛造;席破軍即便長成應多少會用法術的年紀,使出的法術也弱小的不堪入目,像是門外漢似的令人不敢恭維;而顧行雲,那從一開始便鮮少出門晃蕩的席家首徒更是直接隱姓埋名,從無此人似的再也沒出現於眾人面前。
席家從此變成世人笑柄,再無翻身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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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我們未曾想過害死小夏,但幻境崩塌後怨魂反噬,我們沒能控制住,自身難保之下也來不及救她,在我們也以為會死的時候突然被送到幢樓外,也不知為何後來紅燈籠竟成了封印幢樓的結界......我知道是小夏救了我們一命,這十五年來我很後悔、也很抱歉。」柳絮說完,便低下頭不再說話了。
十五年前的真相終於顯現在眾人面前,此時在房間內的所有人臉上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情緒,可無論如何,在席家人說話前,誰都不敢先率先開口。
這宛如有千斤重壓在身上的沉重氣氛下,幾位並未參與十五年前事件的少年們也跟著柳絮一起低下頭,連看都不敢多看席家人一眼。儘管是父母之罪,他們這些年享受的一切風光卻都是建立在席家的犧牲與隱忍下,更別說他們在今日之前對席破軍的態度如何,真要形容也就只有一個詞彙──畜牲不如。
少年們悄悄地偷看席破軍,頓時愣住。
只見席破軍眼眶泛紅,整雙眼充滿了血絲,桀敖不馴的少年從未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此時他根本沒有閒情逸致去怪罪身邊人,只知道眼前的溫柔女子,便是他在這幾年裡受苦時,日思夜想、滿心掛念的母親。
他從未有過與母親相處的記憶,卻不曾想會是在這種情況下相遇,並得知母親曾遭受如此殘忍的背叛與慘無人道的折磨。
席破軍顫抖的手輕輕地觸碰掛在脖子上的玉石項鍊,向來溫潤而透著一絲暖意的環形玉,卻在先前被怨魂衝撞時裂了一條縫,那之後席知夏就出現了,陪伴他走過一路凶險,做到了她臨死前的心願,也守護了本應死在幢樓中的自己。
他漸漸把眼前的女人與腦海中那模糊的影像重合,過往無盡思念纏繞,往他內心一次又一次絞緊,可他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席知夏錯過的這十五年中他經歷了太多,身邊又都是直來直往、一點也不愛說心裡話的男人們,他從一個會開心大喊「貓貓」的小孩長成一位不擅言詞的少年,即使終於跟母親相見,仍是只會傻在原地,根本不知該如何訴說心中思念。
「姐姐......對不起,我們來晚了。」
席破軍往旁一看,就見席從命朝席知夏跪下,神情難掩自責與痛苦。
「如果我能早一點查出這一切不是巧合,妳就不需要孤身一人在這幢樓內待十五年,破軍就不用為了自保而掩藏實力,無須跟著我們受苦受累。」
而儘管身邊就是害她至此的仇人,席知夏仍是那副淺淡溫和、與世無爭的笑意,彷彿一點都不受外界影響,光是站在那不動就能予人心情平穩安定。她緩步上前,將席從命自地上拉起,一下就從低頭變成抬頭,讓她眼裡滿是訝異。
「當年你才不過到我胸口多一些,如今竟然長這麼高啦。」
席從命無奈笑說:「這不是自然?妳看破軍,也從只會說貓貓的小奶娃變成欠人教訓的少年了。」
似乎察覺到席破軍的退縮,席從命主動提起過往,席知夏也果然朝他笑道:「小破軍,好久不見了。」
熟悉的「小破軍」一出,舅甥兩人眼眶又紅了。
「對我而言只是沉睡在玉中,一覺醒來你們便長大成人了,雖然多少有些遺憾,但我十分慶幸當時做出的決定讓我們能夠再相見。」
席知夏伸出雙手將他們一同擁抱入懷,儘管如今的她只是靈體並無體溫心跳,可他們卻依然感受到多年前於盛夏荷池邊的清風吹拂,屬於他們的那段逝去韶光正逐漸被拾回。
就像這一切不曾發生,他們從未陰陽兩隔,也從未來過這棟幢樓。
席從命用力回抱住她,將頭埋在那撐起一家人的肩膀上,話音顫抖:「姐姐,我很想妳。」
席知夏溫和地笑容蕩漾,淺淡的綠色眼眸滿是知足。十五年前的席知夏總能包容所有人,如今的她也能將這十五年無處安放地思念全數接納。
「我知道。」
席破軍也很想說點什麼,喉嚨癢得不行,至少跟席從命一樣說句「我想妳」也好,可無數想法到頭來卻總是說不出口,滿溢地情緒在爆炸邊緣卻無力抒發。
「我......」
正當席破軍剛想鼓起勇氣開口,原本就未上鎖的房門被人用力踹開,江宇寒臉色陰鬱地走進來,眼神死死盯著席家三人。
「席知夏,我們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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